郭大全笑道:“谢姑娘别生气,是我说急了。事情是这样子的:郭家的女婿江明辉刚刚好在谢二姑娘抛绣球那天去谢家送货,被谢二姑娘的绣球砸中了,谢大小姐说这是天赐的姻缘,是天意,所以江明辉被谢家拉去拜了堂。等我们一家子来了,谢家跟我们说,他们的女儿先拜的堂,先进门为大,他女儿是正妻,我小妹只能做妾。我们觉得理亏呀,不敢争,就主动退了亲。有了这回事,我们的织锦和织机当然就不能让给谢家了。我们虽是庄稼人,也不是没脸没皮的,连点骨气都没有。所以我们来之前特地定了个条件:不管什么人得了我郭家这个东西,都要发重誓,不能变着法儿的悄悄转给谢家。大家伙说,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?”
锦绣堂一片死寂,唯有东北角大榆树上夏蝉一声接一声嘶鸣。
沉默,意味着默认。
不过是给谢家脸面,不便出言羞辱罢了。
谢吟月喉头发甜,觉得外面阳光真是刺目。
吃一堑,长一智,郭大全比之前更狡猾了。
若是他指责谢家强夺郭家女婿,她还能以谢吟风的闺誉为由尽力一辩。辩驳过程中,正可以混淆视听,将谢家的委屈无奈展示。
然他只说出事实,还说郭家自觉理亏,所以才主动退亲。
可今天这里都是些什么人?
谁不是满腹机谋、心窍玲珑!
谢家把人家定过亲的女婿拉去拜堂,还说先进门为大,让人家遵“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”的未婚妻做妾,她谢大小姐更说这是天赐的姻缘,落在这些人耳中,就是赤裸裸的颠倒黑白、仗势欺人!
今日,光辉了三年的皓月要沉落了吗?
方初察觉谢吟月的异样,心中着急。
他看着台阶上安静的“少年”,恨不能挟恩图报,求她放过谢家。不,是放过吟月。不是吗,昨晚要不是他找了刘心去替她诊治,她哪里还能站在这里!
可是,他张不开口。
郭家没有限制方家和韩家,已经是在报昨晚的恩情了。
虽然他明知这是郭家策略:敞开对所有人,专门针对谢家!
但他身为方家少东,偏偏无法忽视这恩情、这手段。
“一饮一啄,莫非前定。”
谢家抢了郭家的女婿,先是他和谢吟月在拍卖会上受辱,江竹斋生意受挫,接着,谢家又在织锦大会上遭遇重击;而他,昨晚不过一念不忍,请了刘心去看郭清哑,便逃过这一劫,否则,只怕今日方家也是同样下场。
郭大全见大家不出声,心下畅快不已。
他接着高声道:“第二个条件:谁要是得了我们家的织锦和织机,我郭家想借他家的路子卖棉布。我们家虽然织锦不行,织布还行。我也想争口气,挣几个钱,买几亩田,孝顺爹娘,给儿女置些家当。所以,我们就想办个织布的作坊。可我们底子薄,又没什么经验,这不就想跟人合伙么。大家别担心,我们家的棉布织的也很好的。也不要你们出高价,就按市卖价来。”
说着转向蔡氏妯娌,“拿一匹花布出来给大伙瞧瞧。”
蔡氏和阮氏急忙从包袱里抖出一匹棉布,展开扯直给大家看。
大家一看,鲜艳的花色,比寻常棉布不知靓丽多少。
还没来得及惊叹,郭大全又说话了:“也别担心我们家从此就赖上你们了。我们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,不会一辈子都靠别人卖布的。我们就让卖一年。从今年到明年这一年工夫里,我郭家织出多少棉布,他就帮卖多少。”
“三万匹!”他话音刚落,严未央霍然站起,高声报数,“三万匹内,你郭家织的棉布我严家包了。”
“五万匹!”卫昭紧随其后。
“哎呀,我也不是只帮卖三万匹,”严未央发觉失言,不禁跺脚道,“我想你们头一年开张,顶多就能织出三万匹。其实你们有多少,我严家就能卖多少。”
这不是她狂,严家确实有这个实力。
再者,郭家说得很清楚:按市卖价来。
这样的棉布,拿去市场上还愁卖不出去吗?
不但不愁,还能为家里赚上一大笔呢。
他俩能想得到这点,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得到。
沈亿三哈哈大笑,对郭守业道:“郭老弟,这样的棉布你有多少我沈家一把兜了。”
见此情形,严未央更急得跺脚。
墨玉忙拉住自家姑娘提醒道:“姑娘,跟郭姑娘说!”
严未央如梦初醒,忙对清哑喊道:“清哑,你一定要让给我!不管你有什么要求,我严家都答应。再说,咱俩这么好,你要是撇下我,我可不依!”
她干脆撒赖起来。
她有资本撒赖。
只因在场的人中,她与清哑关系最亲密。R1152
第98章 官商(四更求粉红订阅)
这都源于昨晚——不,源于前天!
话说这日,霞照恶霸谢天良纵奴行凶、欺压良善,可巧被她看见,抱打不平;然后引出一场空前绝后的拍卖;再然后她结交了农家女郭清哑,又阴差阳错巧合下救了她性命;最后为严家带来了这么一次绝妙的商机!
谁有她这么好的运气?
她这就叫做“命运两济”!
像谢吟月,虽然天纵奇才,却时运不济。
清哑听见她的声音,转脸对她微微一笑,点点头。
严未央大喜,知道事成了。
韩希夷和方初对视,震惊又忧虑。
郭家一不拍卖,二不苛求,给出这样优厚的条件,谁不抢着答应?
答应了,就意味着要发重誓。
一家两家还好,若是都这样,那谢家……
想想那结果,两人都觉得骇然。
谢吟月却朝方初看过来,微微点头。
这是让他去争取。
眼前情势下,由不得他不争取。
方家也绝不会允许他为了谢吟月放弃这绝好的机会。
最重要的是,他便是不争取,丝毫于事无补。
方初头一回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,无法站到她前面,无法为她阻挡来自郭清哑的回击,这比郭清哑那晚大口啐他还要令他难受,因为一切脱离了他的掌控。
他深吸一口气,下定了决心。
韩希夷心中也早有了决定。
他悠闲地摇着折扇,笑问郭大全:“郭大哥,咱们都想要,你倒是选谁好呢?你那条件容易的很,都不算条件——那么好的棉布,还愁卖?谁不想一把兜了呢。”
他暗自庆幸昨晚去了郭家,眼下才能用这口气跟郭家兄弟说话。
至于郭清哑,他还是少惹她为妙,省得又遭她冷落。
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看向郭大全。
方初和韩希夷等人却紧盯着郭清哑。
郭大全正要说话,身后夏织造开口了。
“刚才本官同几位公公商定了:此织锦列为贡品。既为贡品,等闲人不得染指,需由十大锦商织造。”说到这,他目光转向郭守业,“谢家位列十大锦商之首,你们真要撇开他?刚才的事本官都听见了。依本官看,冤家宜解不宜结。不如本官做个中人,替你们双方排解如何?”
谢家人大喜过望。
谢明义激动万分。
他看向郭守业等人,心里冷笑:郭家不过一介农户罢了,怎比得上谢家根深叶茂,与官场盘根错节。你便不乐意,今日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,不然还能驳回织造官的面子?
心里这样想,面上却做恭敬状,一副全凭夏织造做主的模样。
然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,却没能瞒过一直盯着他的郭守业。
郭守业面皮扯了扯,垂眸不语。
这种事,当然交给大儿子处置。
还有,清哑说怎办就怎办。
清哑要说不行,哼,就是把郭家全杀了,他也不能答应!
谢吟月眼中也迸出一抹亮彩和希冀。
方初豁然开朗,看着清哑的目光倏然坚定。
他疾步走出廊亭,来到阶前,朝清哑恳切道:“这件事在下深有过失。在下这几日辗转难安、愧疚不已。现当着天下锦商和锦署衙门各位大人,给姑娘和郭老伯、郭大哥赔礼,望姑娘能给在下一个改过的机会。如若能成,不论什么要求,只要我方家能办到的,绝不推辞!不但如此,在下还代谢家也作此承诺!”
说完,长揖不起。
谢吟月眼眶一热,眼前雾气蒙蒙。
她也走出廊亭,和方初并肩站在一处。
这就等于认可了方初的话:谢家也向郭清哑赔罪,承诺赔偿。
他们是同样的人,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势下做最有利抉择。
谢明义被方初的举动弄呆了,见谢吟月也要过去,看情形也要给郭家赔礼,顿时气急——谢家如何丢得起这个脸面?因伸手想拉住她。一把没拉住,人早走了。
韩希夷见状,微微摇头,不知是笑还是叹。
跟着他也走过去,对郭大有道:“在下也算一份。若郭家肯揭过此一节,但有差遣,韩家也绝不推辞!”
说完,同样长揖到底。
跟着,又有那晚在醉仙楼和他们同吃酒的两位少年,分别是刘家和曾家的少东,走过来说了同样的话。
谢吟月,如皓月当空,名声由此可见一斑。
卫昭没有动,却看着他们目露讥讽。
严未央也没动,还气得直撅嘴。
所有人都盯着前方,看清哑如何决定。
谢吟月想自己要表示诚意和歉意,刚想开口,清哑却开口了。
很平静的语气,也很简洁,“我宁可毁了它!”
这些人都向郭家赔罪、许诺,夏织造更是居中调解,看似给郭家脸面,实则官商勾结,公然欺压小民,是可忍孰不可忍!休想她屈服!
方初浑身一震,满脸通红——
这无异于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。
功力堪比那晚的大口啐面。
韩希夷同样难堪。
然他却没有气馁和退缩。
他正色对郭大有——他觉得清哑难说话,还是跟他哥哥说比较容易——道:“郭二哥,小弟知道郭家咽不下这口气。但凡这事能转圜,我等绝不袖手旁观。既然事已至此,何不各退一步呢?何苦弄得两败俱伤!若能化干戈为玉帛,对郭家也有好处。郭家好了,郭姑娘未必就不能再寻一门好亲事。须知天下好男儿多的是!”
眼前就有一个呢,比江明辉强十倍!
他自信这番话合理且诚恳,而且他也真是为郭家担忧,不想他们得罪谢家,所以才出这个头,替双方转圜,因此希望郭大有能体会他一番好意。——郭家今天的决定非同小可,后果难料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