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乍听并无不妥,甚至还带着感激之意,可言外之意,是在说沈蕴多管闲事。
更深一层意思,是在讥讽沈蕴,即便有爵位在身,也不该如此不懂规矩,竟贸然闯入未出阁小姐的闺房,坏人名声。
沈蕴听出了这话中深意,平静回应:
“我方才听贵府丫鬟提及三姑娘身体抱恙,本未多想,可当我来到老太君的院落时,却发觉似乎有一股阴祟之气,盘旋于院落上空。”
“当下心中一惊,心想着贵府近日怕是有人要遭遇变故,想到林妹妹也是老太君的外孙女,便主动前来为贵府三姑娘查看一番。”
“倘若三姑娘的病症与这阴祟相关,将其医治好,自然万事皆休,若无关,恐怕还得告知老太君多多留意才是。”
“另外,我乃圣上亲封的御医,皇家后苑也可进出,方才未曾事先通禀,便贸然闯入,还望老太君海涵。”
这番话不仅解释了闯入贾探春房间的缘由,更是在提醒贾母,他身为皇帝亲封的‘御医’,连皇家后宫都能自由出入,区区荣国府后院,难道还比皇家更为尊贵?
贾母听后,气得嘴角微微抽搐,沈蕴不仅说她们后院有阴祟作祟,还故意抬出‘御医’身份,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个说法。
沉默片刻,反问:
“照你这么说,老身真得感激你了,劳烦你为三丫头诊治,只是不知你所说的阴祟究竟是何物?是否与三丫头有关?”
沈蕴从容答道:“三姑娘只是偶感小恙,并无大碍,盘旋于贵府的阴祟,与她无关,想来是关乎其他人,老太君得多加留意了。”
贾母听闻,脸色愈发阴沉。
她很想斥责沈蕴一派胡言,什么阴祟之说,定是沈蕴胡诌的,她就不信沈蕴一个御医,还能有辨祟驱邪的本事?
可碍于身份,又不好说出口。
一旁的王熙凤一直在观察贾母的神色变化,见她此时欲言又止,便已猜到贾母的心思,当即开口质疑:
“你虽是圣上亲封的御医,但也不能信口开河吧?什么阴祟?我们怎么都没瞧见?”
沈蕴转头看向她,只见她明艳照人,打扮得珠光宝气,一双丹凤眼尤为引人注目,满身气势,当下便猜到此人定是王熙凤。
虽猜到了,还是转头问林黛玉:
“妹妹,这位是谁?她难道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?我和老太君说话,何时轮到她一个后宅妇人随意插嘴了?”
此言一出,王熙凤霎时惊愕住了,就连林黛玉,也不禁暗暗诧异,迟疑片刻,才轻声回道:
“蕴郎,这位便是琏二哥的媳妇,琏二嫂子。”
沈蕴故作夸张:“哦…原来她就是威风凛凛的琏二奶奶啊,从刚进这府,就听下人不时提及。”
“如今看来,果然厉害啊,竟敢随意插嘴,这气势比老太君还要足几分呢,难道如今荣国府是奶奶辈当家做主了?”
这话如同一把利刃,直戳贾母、王熙凤等人的心窝。
王熙凤气得胸口剧烈起伏,脸上满是羞愤之色。
贾母、王夫人、邢夫人亦是满脸铁青,气恼不已。
林黛玉微睁美目,看向自家郎君,惊诧之余,竟莫名涌起一丝兴奋。
这般大胆的话,也只有自家郎君敢说!
一时紧紧凝视着沈蕴,想看看自家郎君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。
半晌,王熙凤正要开口回驳,贾母抬手示意她噤声,紧盯着沈蕴,质问:
“沈御医,你这是有意借着身份说事了?就按林丫头的辈分来讲,你也该称一声二嫂子,她插句话又有何妨?”
沈蕴冷冷一笑:“老太君可别抬举我,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,她若尊重我这个御医,看在林妹妹的面子上,我自会称她一声琏二嫂子。”
“可她一开口就拿出二奶奶的威风来质疑我,我也是有头有脸之人,总不至于被她一个后宅妇人给比下去吧?”
王熙凤向来心高气傲,平日里只有她踩别人的份,何时受过这般委屈,气得浑身颤抖,眼中满是怨毒的神色。
可即便心中怒火中烧,她也不敢出言反驳,因为她知道,自己确实没什么身份能与沈蕴抗衡。
倘若此时失态,只会让自己如同泼妇一般,将贾家的颜面彻底丢尽,到那时,恐怕连贾母也不会袒护她。
贾母同样气愤难平,王熙凤可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第三代当家媳妇,算是她的代言人。
沈蕴如此不给王熙凤面子,就等同于没把她放在眼里,当下老脸一冷:
“哼!沈御医好大的威风!原来你就这点度量,竟要与一个后宅妇人争高低吗?”
见贾母已然不顾事实,沈蕴沉声回道:
“老太君,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,不想再做过多解释。”
“看样子,贵府似乎不太欢迎我,那我走便是。”
说着,他转过身,对林黛玉柔声说道:
“妹妹,咱们走。”
贾母猛地站起身来,咬牙切齿地说道:
“你要走可以,林丫头不能跟你走,还有,你既然给三丫头诊治了,难道不留下药方吗?”
沈蕴转过身,目光清冷,反问:“老太君不是信不过我吗?我又何必自讨没趣留下药方?”
“另外,想必林妹妹已经跟你说过,我每日都需为她医治,我二人不能分开居住。”
“但看老太君这意思,怕是不会同意,那便只能告辞了。”
贾母气得嘴角剧烈抽搐,咬着牙质问道:
“就算你要为她医治,也不必住在一起吧?”
“况且,你一个外男,怎能住在我们府上的后院?”
第112章 御医名头效果显著
见沈蕴竟要连林黛玉一并带走,贾母只觉颜面无光。
毕竟在这荣国府中,还从未有人胆敢违抗她的心意,她决意要做的事,向来没有不成的。
再者,沈蕴闯入贾探春的闺房,虽说声称是为诊治,可如今要走了,却连药方都不留下。
倘若此事传扬出去,总归会有损贾家的名声。
并且质疑沈蕴一个外男,怎能住在自家后院之中。
而对沈蕴而言,他自然是更在意林黛玉的感受,至于其他因素,皆是次要。
既然林黛玉不愿在荣国府住下,他自是以林黛玉的意愿为主。
面对贾母的质疑,深情对林黛玉说道:
“在我心中,妹妹的病情重于一切,既然我这外男不便住在后院,那咱们就离开,如此简单的道理,想必无需再多费口舌了吧?”
林黛玉听闻此言,芳心微颤,满心皆是欢喜与悸动。
两世为人,她还是头一次体会,有人为了她,和‘强权’抗争。
更别说,她对沈蕴亦是情意绵绵,只觉心口皆甜,沉浸在沈蕴深情目光之中。
亦回以脉脉情意,至于旁人作何看法,她已全然不在乎了。
贾母见此情景,脸色愈发难看,紧紧盯着沈蕴,却又不好再多说些什么。
毕竟沈蕴是林黛玉的未婚夫,以林黛玉为重,合情合理。
也正如沈蕴所说,既然贾家后院住不得,他们二人一同离开,总该是可以的吧?
一旁的王熙凤也渐渐冷静了下来,只是依旧满脸寒霜,看了贾母一眼,当即帮着贾母说道:
“哼!林妹妹可是老太太的外孙女,老太太让她留下住,那是一片疼爱之意,难不成,你要让林妹妹成为不孝之人?”
沈蕴听她抬出孝道来,并不觉得意外,冷然反驳:
“林妹妹体弱多病,想必你们都再清楚不过,倘若你们所谓的孝道,就是不顾她的身体康健,那便是存心想她病情加重!”
“更何况,何为不孝?若是林妹妹当真不孝,今日刚到京城,便不会前来你们府上拜见,更不会精心准备礼物孝敬你们!”
“作为外孙女,她所做的这些难道还不够孝顺吗?仅仅因为她体弱多病,需要我贴身医治,有所不便而婉拒留宿,就成了不孝?”
“莫非这孝与不孝,全凭你们一张嘴随意定下的?”
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,纵使王熙凤巧舌如簧,听了这些话,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反驳,满脸涨红,再次气得浑身颤抖。
贾母此时同样无言以对,心中难受至极,如鲠在喉,忍不住喘息起来。
王夫人见状,赶忙说道:
“老太太息怒,保重身子啊。”
嘴上虽这般说着,心里却想着,贾母此时若是能出点事才好呢。
一来便能借此指责沈蕴和林黛玉不孝,气得老太太犯了病,二来,贾母若倒下,那压在她头上的这座大山可就算是倒了。
然而,令她失望的是,贾母虽气得够呛,但身子骨还算硬朗,只是咬牙切齿,看样子并不像是会出事。
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,无人再说话,甚至有些安静压抑。
就在这时,一个丫鬟步履匆匆,进来通禀:
“启禀老太太、太太,二老爷打发人来回话,说来了一位忠礼王府的长史,奉忠礼王爷之令,前来请林家姑爷沈御医去他们王府,为忠礼王世子医治!”
这突如其来的消息,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无波的湖面,瞬间打破了场中微妙压抑的氛围。
贾母原本阴沉的老脸,满是惊愕之色,王熙凤与王夫人亦是如此,皆是一脸的难以置信。
唯有林黛玉,眼眸瞬间闪亮,心头涌起丝丝傲娇之情,连嘴角都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。
沈蕴同样颇感意外,微微迟疑了片刻后,神色平静告辞:
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便先行告退了。”
话音未落,便听到贾母沉声说道:
“即便林丫头不我们家住,也不必这般急着离开吧?留下来陪老身说说话总还是可以的吧?”
沈蕴微微撇嘴,贾母还真是死要面子,都到了这个地步,依旧不愿松口罢休。
迟疑片刻,目光投向林黛玉,用眼神无声询问她,是否愿意留下。
林黛玉自然明白自家郎君眼神中的含义,是在告诉她,不必理会贾母的意思,想走就走。
但她不想与贾家彻底闹僵,毕竟,贾家始终是她的外祖母家,她也不愿沈蕴因此背上不孝的恶名。
于是,她轻声回道:“蕴郎,你先去吧,我留下来陪外祖母再说说话。”
沈蕴听了这话,只觉林黛玉心地善良,顾全大局,不禁深情地凝视她一眼,柔声说道:
“那好,待我医治完毕,便来接妹妹回家。”
特意着重强调了‘回家’二字,霎时触动林黛玉内心,眼眶立即微红,险些落下泪来。
寄人篱下的日子,她早已心生厌倦,一刻都不想再多过了,刚重生那时,她便起回扬州的念头。
只是贾母以孝道压着,她也只能暂且忍耐,安心住着。
此时沈蕴对她说回家,她明白,自己终于能够挣脱荣国府这个如同牢笼般的地方了。
别人家再好,终究都比不上自己真正的家来得舒畅自在。
念及于此,林黛玉紧紧凝视着沈蕴,声音微微颤抖叮嘱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