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此,沈蕴心如明镜,并未放在心上。
有道是‘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’,他与甄应嘉、贾雨村素无交情,二人如此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,必定有所图。
于是,沈蕴仅在表面上客气回应道:
“有劳二位大人特意亲临扬州道贺,二位既已至此,定要吃好喝好…”
他这般回应,既未表现出过度热情,又不失礼数,全然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,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。
见沈蕴如此态度,甄应嘉和贾雨村二人,也不便再多深入交谈。
又因贾琏在场,二人便转而与贾琏寒暄起来,所说的也不过是些场面客套话。
过了一会,眼见场面话已说得差不多了,甄应嘉便主动提起要到客房商谈正事。
林如海遂领着甄应嘉、贾雨村他们前往一间客房,沈蕴和贾琏也一同跟着。
五人依次入座后,便见甄应嘉笑着向林如海发问:
“林大人,我上次在信中提及之事,不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?”
林如海听闻,将目光投向沈蕴,沈蕴心领神会,代为回应道:
“甄老爷,此事岳父已向贾家诸位老爷请示过了,究竟如何定夺,还得看贾家的意思。”
见林如海不直接回应,反倒由沈蕴接话,甄应嘉微微皱起眉头,便也明白,如今林家恐怕是沈蕴做主了。
迟疑片刻,甄应嘉接着说道:
“沈大人,这件事林大人自己便能做主吧?为何还要请示贾家诸位老爷呢?”
沈蕴皮笑肉不笑:“甄老爷,你也清楚,我岳父是贾家姑爷,你又屡屡提及两家的世交情谊,如此重大之事,自然理应知会贾家一声才是。”
听了这话,甄应嘉眉头皱得更紧了,目光移向贾琏,说道:
“既然如此,贾家的琏二爷就在这儿,他说的话总该算数吧?”
贾琏赶忙回道:“世叔说笑了,家中大事,小侄可不敢擅自做主,自然得由老太太和二位老爷拿主意。”
一旁的贾雨村偷偷瞥了甄应嘉一眼,见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,赶忙出来打圆场:
“琏世兄何必如此说,贾家和甄家交情这般深厚,你不妨当场拿个主意,回头再向老太太和二位老爷禀告,想来他们也不会怪罪于你。”
贾琏可不傻,这关乎家中大事,他怎敢轻易做决定。
贾政还好应付,而贾赦却很暴戾,稍有不慎触怒了他,那可就得脱层皮。
当下,贾琏笑着摆了摆手:“贾府尹说笑了,这般大事,我哪能拿得准主意,还是等老太太和二位老爷的意思吧。”
然而,贾琏并不知晓,甄应嘉其实早已从贾雨村口中得知贾家的态度。
贾赦的意思很明显,要么甄应嘉拿出些打点的费用,要么贾家也要从中分一杯羹。
甄应嘉倒不是心疼这点银子,只是觉得此举让他面上无光。
他主动开口相求,贾家却摆出一副谈钱的姿态,着实令他心生不满。
这也是他为何要亲自来扬州道贺的主要原因。
他本想着,当面与林如海说,让林如海直接应下此事,如此一来,贾家什么态度便无需理会,顺带还能嘲讽贾家一番。
可眼下林如海和沈蕴非要等贾家表态才肯罢休,这让他心中渐起恼怒来。
想他堂堂甄家老爷,带着厚礼亲自登门恭贺,给足了林如海和沈蕴面子,可二人竟丝毫不给他情面?
过了一会,冷哼一声:
“那不知,林大人和沈大人,究竟要等贾家一个怎样的态度呢?”
第91章 就不给你甄家面子,又如何?
见沈蕴和林如海二人一定要等贾家表态,甄应嘉心生恼怒,质问:
“你们究竟要等贾家一个怎样的态度?”
依旧是沈蕴出面回应:“甄老爷既然觉得,贾家和贵府有着百年世交的深厚情谊。”
“倘若贾家此次送来厚礼,且明确表示让岳父帮助甄老爷,那岳父自然会听从。”
“可要是贾家对岳父态度冷淡,恕我直言,甄老爷所提之事,还不至于让岳父去冒如此大的风险!”
这番话将责任都推到了贾家对林如海的态度上,也算是给了甄应嘉一个说法。
甄应嘉听闻,神色一沉,说道:
“照你这么说,你们当真只看贾家的态度?我堂堂甄家老爷亲自来扬州道贺,难道还不足以让你们做下决定?”
沈蕴不卑不亢回应:
“甄老爷亲自前来恭贺,我们脸上自然有光,但凡事都得分个清楚,若日后甄家有喜事,我们也定会亲自登门道贺,送上厚礼。”
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,甄应嘉来道贺只是道贺,可别借此扯上其他事,林家日后也会还这个人情。
说白了,就是林家不想因其他事承甄应嘉的情。
甄应嘉的脸色瞬间阴沉,死死盯着沈蕴,冷冷说道:
“沈大人,须知多个朋友多条路,你这般行事,路只会越走越窄,甚至到最后无路可走!”
沈蕴心中腹诽,若跟着你们甄家走,那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。
但表面上,依旧谦逊回应:“多谢甄老爷教诲,我定会铭记于心,绝不让自己的路走窄!”
此言一出,已经有些火药味了,甄应嘉瞪大双眼,怒目而视,咬牙切齿:“你!”
林如海见状,开口打圆场:
“甄老爷息怒,他年轻气盛,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。”
甄应嘉顺势反问:“这么说,林大人并不认同他刚才说的话?”
林如海迟疑了片刻,目光朝沈蕴瞥了一眼,淡然回道:
“我也觉得,还是先看看岳家的态度为好。”
甄应嘉很是不满,猛地一拍桌子,怒声道:
“好!我倒要瞧瞧,你岳家荣国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!”
说着,他将目光转向贾琏,咬牙质问:
“琏二爷,你们贾家的礼物想必早就送到了吧?”
贾琏倒也不惧他,从容回道:
“世叔没说错,敝府准备的礼物,昨日便到了扬州,想来这会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。”
甄应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缓缓点头:
“好,那老爷我就再等一等!”
话音刚落,林如海便唤来下人,吩咐道:
“去外头盯着,若荣国府的贺礼到了,即刻前来通报!”
下人恭敬地应了一声,立刻领命而去。
一时间,屋中陷入一片死寂,气氛凝重且压抑。
林如海见状,又让人倒来滚烫茶水,而后起身赔罪道:
“甄老爷,贾府尹,实在不好意思,我们暂且失陪一下。”
“琏哥儿,你且在此好好陪着二位说话。”
说着,给了沈蕴一个眼神示意。
沈蕴心领神会,也跟着起身告罪,与林如海一同走出了客房。
待这翁婿二人离开后,甄应嘉眯起眼睛,不紧不慢地询问贾琏:
“琏二爷,你们荣国府这次究竟准备了怎样的重礼?”
贾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,如实回道:
“回世叔,不瞒您说,我确实不知情,昨儿才听说礼物刚到扬州,又赶上今日林姑父家办订婚宴,所以打算今日才送来,我也还没见过。”
对于贾琏的这个回答,甄应嘉自然不满,冷哼一声,只当贾琏已被沈蕴和林如海收买,自然不会对他吐露实情。
然而,他并不知晓,贾琏这些时日流连于青楼画舫中,对于此事,当真是一无所知,并非有意隐瞒。
一旁的贾雨村察言观色,脸上露出谄媚笑容,劝说道:
“世翁放宽心,此次林大人高升,沈大人又新晋显贵,于情于理,贾家都必定会送上厚礼前来道贺。”
“再者,我听闻贾家老太太对林大人的千金这位外孙女极为看重,如今既是订婚,必定会送上丰厚的礼物以表祝愿。”
甄应嘉听了,觉得这话在理,可回想起林如海和沈蕴翁婿二人方才的态度,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。
倘若真如贾雨村所言,那沈蕴和林如海又为何非要等贾家表态呢?
就在甄应嘉猜测之际,沈蕴和林如海来到了后方的一间屋子中交谈。
林如海面带惊疑询问:“贤婿,听你方才所说,似乎笃定贾家不会重视此次订婚宴?”
沈蕴神色平静,缓缓回道:
“岳父,其实这并不难推断,贾家老太太很重视林妹妹,您却未事先告知,便已让林妹妹与我订婚,贾家老太太心里指不定有多不满呢。”
“至于贾家的其他人,对这事多半也是漠不关心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,我已知晓贾家准备了什么礼物了。”
林如海闻言,不禁一惊:“你已知道了?”
沈蕴轻轻点头:“正是,我猜想甄应嘉等人不会轻易罢休,所以提前命风羽卫去打探贾家送礼的情况。”
林如海知道风羽卫专司刺探消息,要探查清到此事并非难事。
沉默良久,林如海才幽幽叹息:“如此说来,岳家对我和玉儿确实是心怀不满了。”
沈蕴却不以为意:“岳父何必为此失落,在小婿看来,咱们与贾家关系越差反倒越好。”
“亦如那甄应嘉,岳父完全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,他们甄家如今已是冢中枯骨矣!”
林如海听得一惊:“此话怎讲?甄家这般权势,宫里头还有一位老太妃,怎会如此?”
沈蕴摇头叹息道:“正所谓盛极必衰,当年甄家接驾太祖皇帝南巡四次,可谓是风头无两,好似烈火烹油般的兴旺。”
“可时过境迁,如今的甄家早已不复当年荣光,又多为作死,就掺和盐政利益不放,我敢断言,那位老太妃一旦离世,甄家必将立马倾覆!”
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,林如海多半只当作是个笑话,不会放在心上,可偏偏是沈蕴所说,他便不得不慎重考虑了。
自与沈蕴相识以来,还从未见沈蕴说过什么空话,既然沈蕴如此笃定,那甄家恐怕真的即将走向覆灭。
思索片刻,林如海轻声说道:“难怪贤婿你方才丝毫不给他面子,原来是已预料到甄家要走向倾覆?”
沈蕴听了,索性再抛出一个重磅推断:
“岳父,恕我直言,莫说是甄家,便是荣国府贾家,亦是如此,只不过贾家比甄家倾覆的时间会稍晚一些罢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