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太太,如今最大的问题并非在我,而是咱们家修建的省亲别院,存在重大问题,圣上如果要严惩,恐怕……”
说到最后,贾政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,如果靖昌帝想要严查到底,那么贾家必然步吴家的后尘,惨遭抄家。
贾母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,老脸一沉,环顾贾政、贾赦一眼,敲着拐杖质疑:
“既然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,为什么不来告诉我?”
贾赦低头不语,贾政看他一眼,接话道:
“儿想着此事告知您听也是无用,反而会让您跟着担忧,这并非做儿子应有的孝道,故而没敢跟您说。”
贾母咬牙切齿道:“可是现在出了这样大的情况,你们再说,还能有什么用?”
这话说完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大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,贾赦、贾政他们皆是低着头,贾母满脸铁青,瞪大老眼怒视他们。
周围的丫鬟下人们,更是噤若寒蝉,大气都不敢出一声。
良久。
贾母长长叹息:“先祖宁荣二公留下的祖宗基业,恐怕就要败在你们这代人的手中了,你们死后,有何颜面去见他们?”
这话算是比较严重的批评了,在这个时代,人们最重祖宗,无颜面对自己祖宗,那就是天大的不孝,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。
贾政、贾赦、贾珍他们听后,都是满脸无光,头低得更低了。
贾母苍老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穿梭,最终落在了贾赦身上,沉声追问:
“老大,我问你,修的别院,到底贪污了朝廷多少银子?”
贾赦抬头,看她一眼,小声回道:“回老太太,这事我没有管,都是珍儿管着。”
贾母听了这话,很是不满,荣国府修别院,却让宁国府贾珍来监管,荣国府真是没人可用了吗?
然而,她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,王熙凤还在牢狱里受罪,贾琏又出远门去了,总不能让贾宝玉去监管吧?
想到这里,贾母眼中不由闪过几分怅然和悲凉,沉默了一会,才接着问贾珍:
“珍哥儿,我问你,这其中到底贪了朝廷多少银子?”
贾珍脸色讪讪,支支吾吾地答道:“大…大概有个二三十万两…”
贾母听了,内心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为了修建这个省亲别院,贾家不仅将仅剩的那点家底悉数掏空,就连她这个老婆子也把棺材本都拿了出来。
贾赦更是四处向亲戚、世交人家借贷,这才勉强让工程得以启动。
可谁能想到,在如此巨大的投入之下,贾珍等人竟还敢从中中饱私囊,一捞便是二三十万两。
而且,贾母听得出来,贾珍肯定是往少了说,真实的情况恐怕远不止此数。
“孽障!畜生!”
许久都未曾发怒的贾母,此时再次爆发了,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。
“你们知不知道,朝廷的银子,皆是百姓们一粒一粒粮食收上来的,你们这般贪污朝廷的银子,就是在吸百姓的血啊!”
“你们贪的哪里是银子,分明是孤儿寡母的活命柴,是老汉悬梁自尽的最后一尺白绫啊!”
贾珍被骂得麻木了,更是羞愧难当,弓腰驼背,更不敢反驳。
贾母骂完贾珍,又接着怒斥贾赦,指责他尸位素餐,只顾着大搞排场,奢靡浪费,穷奢极欲,却全然不知钱财究竟从何而来。
贾赦却有点不服气,他这么做,还不是为了整个贾家着想。
况且修建省亲别院这事,贾母当时也是同意了的,如今却来怪罪于他?
不过,心里虽不服气,但他也不敢表现出来,更不敢出言反驳。
终于,贾母斥责完了,又将所有人都合起来痛斥了一番。
突然,她发现王夫人不在场,便沉声问贾政:
“老二,你媳妇呢?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,她竟不在?”
贾政战战兢兢地回道:“回母亲,儿也不知她具体去哪了,只知她出门去了。”
贾母闻言,顿时怒上心头,将王夫人狠狠骂了一番,直言王夫人就是败门星,当初真不该娶这样的儿媳妇到家里来。
正好,这时王夫人也回来了,看到厅里大家都在,急忙给贾母行礼。
贾母阴恻恻地看着她质问:
“你去哪了?是不是见老二被革职,想着改嫁?还是回娘家了?”
第359章 王夫人名声扫地 荣国府乱象丛生
王夫人本就因得知贾政被革职而心乱如麻,又听闻贾母的话,吓得魂飞魄散,急忙弓腰回应:
“老太太,冤枉啊,儿媳怎敢有此心,儿媳只是去了一趟薛家,吊唁薛家死去的外甥。”
贾母此时极为气愤,对王夫人的解释愈发不满,厉声道:
“你竟还有闲情逸致去吊唁薛家外甥?莫不是拿着咱们家的钱财,去补贴薛家操办丧事?”
换作以往,贾母是绝无可能说出这般言辞的。
而眼下,贾政遭革职,贾家省亲别院又存在重大隐患,极有可能被靖昌帝严惩。
故而,贾母心乱如麻。
又因贾赦、贾政的刻意隐瞒,贾珍的贪得无厌而怒不可遏,全然没了往日的涵养与城府,直言不讳地质疑起王夫人。
王夫人听闻,心惊胆战,如此话语,于她这个儿媳妇而言,无疑是极为严重的指控。
往重了说,已触及七出之条,贾家完全有理由休弃她。
当下,王夫人再次躬身告罪:“老太太明鉴,儿媳妇真的只是前去吊唁,并未给薛家带去任何钱财,您尽可问我身边一同前往之人。”
贾母冷冷地盯着她:“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,那薛家少爷都去世快一个月了,你这个做姨母的,起初不去,偏偏今日才去。”
“政儿今日却恰好遭革职,你作何解释?”
这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,是在怪责王夫人出门吊唁,致使贾政被革职,无异于指责她是丧门星。
王夫人本就因贾政之事心乱如麻,此时又听贾母这般指责,内心更是冰凉彻骨,既委屈又羞愤。
过了半晌,她嘴角抽动,回道:
“回老太太,儿媳妇也未曾料到老爷会遭遇这般变故,我刚出门时,老爷还好好的呢……”
话还未说完,便被贾母厉声打断:
“闭嘴!都是你这个恶媳妇惹的祸,不仅没有旺夫之相,反而克夫克家!”
听闻此言,王夫人羞愤欲绝,脸色惨白如纸,浑身颤抖不已。
克夫这种名头,对于一个女人而言,是极为沉重的指责,一旦坐实,此生便彻底毁了。
就连贾政听了,都觉得贾母此言有些过分,抬头看了贾母一眼后,说道:
“老太太,儿倒觉得不至于如此,她出门时,我确实还安然无恙。”
贾母怒目圆睁,瞪着他道:“你还替她说话,你难道不知你这官职,可是你父亲临终前上书为你求来的。”
“如今却被革了,你自己好好想想,究竟是做了什么孽?连这官职都保不住?”
听闻此言,贾政沉默了。
他的官职是恩荫所得,这代表着皇帝对他们贾家过往功劳的认可。
可如今却将他的官职革去,这意味着,皇家已然不再认可他们贾家以往的功劳。
也表明,在他们这代人手中,贾家先祖宁荣二公所获得的功劳与信用,已被消耗殆尽。
贾母见他沉默不语,又环顾众人一眼,再次厉声呵斥,痛骂他们平日里究竟做了多少孽事、恶事,贾家才落得如今这般田地。
然而,最终也只能让贾珍主动将贪污的银子上交,期望靖昌帝能念在贾家过往功劳的份上,从轻发落。
贾珍听后,虽只能应下,心中却在滴血。
毕竟他们宁国府开销颇大,好不容易趁机捞了一笔钱财,如今却要吐出来,哪里能甘心。
虽说表面上应下了,可心里却盘算着,是否还能用别的办法补救,或者少还朝廷一些银两。
贾母又让贾政、贾赦去发动亲戚、世交人家,帮忙求情,此时也只能如此行事了。
剩下的,便只能听‘天’由命了,究竟会如何处置,就得看靖昌帝这个‘天’的意思了。
…
贾家下人们因管束不严,爱嚼舌根,将贾母呵斥贾赦、贾政、贾珍、王夫人的事情传开了。
王夫人被贾母指着鼻子痛骂之事,被传得有板有眼,不少人觉得贾母所言有理,贾政被革职,就是被王夫人克的。
也有人开始故意造谣,称王夫人何时不去薛家吊唁,偏偏在贾政被革职之时去了,说王夫人就是在拿贾家的钱财转移到薛家,让薛家母女帮她藏私房钱。
这种谣言越传越离谱,最后甚至传出了荣国府。
一时间,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王夫人克夫,还拿夫家的钱财补贴娘家人。
因此,王夫人这位太太的威望急转直下,一落千丈,同时,她的名声也渐渐变得污浊不堪,权贵圈中的太太们一提起她,皆是满脸鄙夷之色。
这些情况,自然无一遗漏地传到了王夫人耳中,她闻听之后,气得几乎昏厥过去,随即一病不起,卧床难起。
掌家太太病倒了,贾母又向来不问府中琐事,荣国府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。
这也怪贾家这些下人平日里被娇惯坏了,让他们跟着府里一同享受富贵荣华,他们自然乐得奉承、尽心侍奉。
可一旦要让他们与府里共同承担苦难、共度时艰,他们便一百个不愿意了。
于是,有些下人开始盘算着脱离贾家,趁着贾家还未彻底败落,先逃之夭夭、另谋出路。
还有一些人,则暗中偷拿府中的物件出去倒卖,中饱私囊。
虽说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偷窃或逃走,但几天下来,已有几十个下人不声不响地跑了,府中也有不少物件不翼而飞。
王夫人卧病在床,根本无暇顾及府中事务,也不想再去操心,她此刻心如死灰,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。
原本,她精心算计沈蕴,想让沈蕴名声扫地,沦为京城的笑柄。
可到头来,却成了她自己名声尽毁,背上了克夫克家的恶名,成为权贵太太们鄙夷的对象。
所幸这些事情还是传到了贾母耳中。
贾母闻听后,气得浑身发抖,亲自坐镇荣禧堂,对那些不安分的下人狠狠责罚了一番。
如此一来,才暂时将贾家这些下人震慑住,无人再敢偷偷逃走或偷拿府中物件出去倒卖。
然而,这仅仅是暂时的平静。
人心一旦涣散,便很难再收复,有些下人开始明里暗里地抱怨起来,说以前府里如何优待他们,现在却如何苛刻。
总之,就是抱怨贾家给予的福利少了,养不起他们这些下人了。
更有甚者,直言贾家已经养不起他们了,还扣着他们不放做什么?不如早点将他们放出去,免得耽误了他们寻找更好的下家、投奔更富庶的人家。
这个时候,贾家不少下人只有满腹的抱怨,早已将以往贾家对他们的恩德忘得一干二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