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她重新落座,姜念笑问:“你母亲写给你的家书,可看了?”
薛宝钗点头。
姜念继续笑问:“你可有什么想问的?”
薛宝钗却没有先问薛家之事,而是岔开话头:“大爷能否与我说说你此番下江南办差之事?”
她挺好奇的。
姜念又将他此番下江南办差的情况,对薛宝钗大致说了一番。
薛宝钗听得入神,不觉倾身向前,明眸发亮,心中暗赞:“大爷这样的男子,才是真爷们呢!”
姜念又将薛家两房生意合并由薛宝钗占二成股执掌之事说了一番。
薛宝钗心中巴不得,然还是垂眸轻语,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:“我一年轻女子,怕办不好这等大事。”
姜念闻言轻笑,从案头取过一支未蘸墨的狼毫,在指间转了个花:“如今薛家已重获皇商之位,你又素来有经济之才,何况……”笔杆在他指尖一顿,“有我扶持你呢!由你执掌薛家生意,必能振兴薛家。”
薛宝钗抬头,正撞进姜念含笑的眼里,那目光如春风拂柳。
她又不禁感动了。这个时代,荣耀显达的当家爷们,让自己的妾室执掌外头这种事,可是罕见的,也足以见得姜念对她的疼爱。
以至于,本来她还因姜念要了薛宝琴为妾而心中郁闷,这郁闷登时散了大半。
“大爷打算何时……”薛宝钗耳根微热,“纳我妹妹过门?”
这话问得犹豫,却到底说出了口。
姜念把玩着手中狼毫:“待她到了及笄之年再说罢。”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薛宝钗,“来日方长。”
薛宝钗点了点头。
姜念含笑道:“待她过了门,你姊妹便可一辈子相守了。”
薛宝钗听到这话儿,一时哭笑不得。
姜念转移了话题:“昨日谢季兴押了四箱江宁土物回来,其中一箱是你母亲给你的,另三箱是我托你母亲为我备的,本要付钱,你母亲不收。你可见到那些土物了?”
薛宝钗嫣然一笑:“听谢季兴说了,也见到箱子了,只因大爷没回来,我不敢擅动。”
姜念微笑:“你这便将你的一箱土物取去。另三箱,待会儿我会分派送人,送人时会提及是你母亲买的。”
薛宝钗眼睛一亮,知道姜念是故意为她做人情。
“大爷细心,对我也真是体贴。”
这一刻,她又感动了……
第179章 姜念与女眷
薛宝钗刚离开,姜念便又叫香菱去请景晴。
不多时,景晴携着母亲杜氏一同进入书房。杜氏穿着半旧的靛青袄子,发间只一支银簪,瞧上去已没了昔年官太太的气度。
“给恩人磕头。”杜氏说着便跪了下来,景晴也跟着跪下。
姜念虚扶一把:“不必如此。”
却见母女二人已叩首。
景晴的额头碰在地面,“咚”的一声响,抬起头时,眼中已噙着泪花:“谢大爷的再造之恩。”
她着实感激。姜念离京前本只是与她说,会找江宁节度使唐吉纳,争取买来她母亲。而现在,姜念非但买来了杜氏,还将景家数十口人都买了来。
待母女二人起身后,姜念看了眼杜氏,目光随即停留在景晴脸上,道:“你父亲当初之所以问罪抄家,原因之一在于,苏州同知丁文焕故意拖延账目核验。”
杜氏、景晴都疑惑,不知姜念为何忽然提及丁文焕。
姜念继续道:“圣上已下旨,令江苏巡抚洪天培将丁文焕革职查办!”
景晴瞪大眼睛:“当真?”
姜念遂将详情细细道来,说到他去苏州查禁罗教,发现丁文焕收受罗教贿赂,他上奏弹劾。
景晴尚未反应过来,杜氏便又跪下,眼中含泪,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景晴又跟着跪下。
在母女二人看来,此事算是姜念为景昀端报仇雪恨了!
待二人重新起身,姜念对杜氏说:“你既来了咱们家,往后便守在你女儿身边,也在家中当差,做个管事的。”
杜氏敛衽行礼:“大爷如此厚待,我定当竭心尽力。”
姜念微微颔首,转而对杜氏、景晴二人道:“今日我面圣复命,蒙圣上赏了两处田庄。此番一并来的数十口景家人……”说到此处略顿,目光在景晴的粉颈上掠过,“你母女若有想留在身边使唤的,但说无妨。余者或打发到隔壁贺家,或打发到田庄上去了。”
贺赟今日封了三等侍卫,便是正经的官老爷了,姜念会从景家人里挑一些做贺家的下人。其余的景家人,则都会打发到田庄去。
景晴正捏着帕子的手忽地一紧,秋水般的眸子闪过亮色,却只将头垂得更低,露了段雪白的颈子。
姜念瞧在眼里,不由莞尔:“你但说无妨。你既是我房里人,这种小事有何顾忌?”
话音未落,景晴声若蚊呐道:“我只求留下红霞,那红霞是打小服侍我的丫鬟。”
红霞之于景晴,好比抱琴之于元春,莺儿之于薛宝钗。而景晴现在的丫鬟绿漪,是她被卖进绮梦院后才跟她的。
姜念点头:“准了。可还要别的?”
景晴忙摇头,鬓边珠钗随之轻晃,声音柔得似三月柳絮:“一个红霞尽够了。”说完看向了杜氏。
姜念会意,又向杜氏道:“你挑两个称心的留在身边使唤。”
杜氏谢过恩典,思量再三,终是只选了个名唤白卉的丫鬟。
其实杜氏心中念着一个昔日的陪房仆妇,奈何这仆妇拖家带口,若留下便要留其一家子人,倒是不好意思向姜念开口的。
姜念让杜氏退下,待杜氏恭敬告退,姜念又对景晴道:“你且在此稍候,我去取两样东西。”说罢径自出了书房。
景晴立在原地,心下正好奇揣度,姜念便已回到了书房。
忽见姜念将一卷画轴递向了景晴。
景晴接过时,只觉檀香隐隐,展开看时竟如雷轰电掣般呆住了——画中分明是自己抚琴的模样:眉若远山含翠,指如新笋削玉,衣袂翩然若飞。画角题着“一曲清商与卿和,满庭芳菲共景晴”十四字小楷。
看到这幅画与这行诗,景晴便已知道,此画是她昔日的心上人石韶所画,此诗亦是石韶所写,何况画上还钤着石韶的印章。
景晴纤指微颤,画轴险些脱手,抬眸时正对上姜念深邃的目光。
姜念见景晴神色恍惚,又取出几份花笺,递了过去。
景晴见这几份花笺皆是粉霞笺,四角印着缠枝海棠纹,正是她昔年在闺中所用,一时心头突突乱跳,竟不敢伸手去接。
姜念见她踌躇,笑道:“且拿去瞧瞧。”
景晴只得接过,指尖微颤,展开一份,只见笺上写道:
“春深花落,闻君一曲《凤求凰》,竟惹得泪湿罗帕……”
再翻一份,又见:
“昨夜梦回,见君立于梨花树下,含笑相望。醒时唯见孤灯残月,方知是梦……”
字字句句,皆是昔日情思,如今看来,竟似隔世一般。
景晴又惊又愧,面上飞红,竟不敢抬头,只低垂螓首,纤指紧紧攥着花笺,指节微微泛白。
姜念却不言语,端起青瓷茶盏,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,茶香氤氲间,目光却似有深意地落在景晴身上。
屋内一时静极。
景晴终究按捺不住,抬眸轻声道:“大爷……怎会有这些东西?”
姜念这才搁下茶盏,唇角微扬,似笑非笑道:“此番奉旨下江南办差,去了趟苏州……”
他将石家获罪抄家之事细说了一番。
景晴听闻石家遭此劫,步了景家后尘,心中不免悲叹,可眼下更忧心的却是姜念如何看待她与石韶之事,于是道:“虽则昔日我与那……那人有过一段缘,可已是过往之事,如今我既是大爷的人了,心里……心里自然该念着大爷了。”
姜念见她惶急,反倒微微一笑:“你不必忧心,我并未介怀此事。这些花笺画卷,既是你昔日情思,留作纪念也无妨。”
景晴羞惭,忙道:“我这就烧了它们。”
姜念摇头,继续微笑道:“不必如此。人生在世,有些回忆,纵是过往,亦是珍贵。你留着吧,烧了倒是怪可惜的。”
景晴怔住,只觉心头百感交集,竟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姜念见她默然,又道:“你可知道,石韶有一张九霄环佩琴?”
景晴点头,低声道:“知道。”
她曾与石韶琴瑟和鸣,她抚的是寻常瑶琴,而石韶所奏正是九霄环佩琴。
姜念道:“今日面圣复命,我特向圣上求了此琴,已赠予夫人了。先与你说一声,免得你见了惊讶。”
景晴听了,心中忽地一动,竟不由自主地想:“若那张琴给了我……”这念头刚起,她便暗骂自己糊涂,连忙压下,只低眉顺目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姜念见她神色微妙,也不点破,只含笑道:“你且退下吧。”
景晴福了一礼,缓缓退出书房。
姜念又将守在门口的香菱唤了进来,道:“去请你母亲来。”
香菱心下诧异:“大爷平白唤我母亲作甚?”却也不多问,应了声“是”,便轻移莲步往外去了。
不多时,只见香菱引着封氏进来。
封氏举止端庄地先向姜念福了一福,道:“大爷唤我有何吩咐?”
姜念不急着答封氏的话,将香菱细细打量,但见这丫头今日穿着杏色比甲,虽只是家常打扮,却掩不住那股子灵秀之气。
姜念忽开口道:“香菱,你可还记得拐卖你的顾跛子?”
这话一出,香菱登时唬到。“顾跛子”三字犹如晴天霹雳,霎时间勾起她多少噩梦。纵然她早已追随了姜念,那拐子凶神恶煞的模样至今仍在梦中惊扰,乃是她心头一块抹不去的阴影。
封氏已听香菱细说过顾跛子之事,眼下见香菱紧张,忙扯了扯香菱的衣角:“大爷问你话儿呢。”
香菱这才回过神,低垂粉颈,声音细若蚊蝇:“记……记得。”
姜念神色忽然肃穆:“此番我奉旨下江南办差,已将那顾跛子拿获,此人将被处死!”遂将顾跛子之事细说了一番,说到其名顾祥,本为拐匪,后投附罗教,落到了他手里,便要处死。末了对香菱道:“往后你大可不必再回想此人,此人再不能为害了。”
封氏、香菱俱是一怔。
封氏先回过神来,眼中噙了泪花,道:“大爷此恩,叫我们母女如何报答……”说着跪了下来。
香菱也跟着跪下,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觉胸口堵得慌,那些年受的苦楚,竟都化作两行清泪,滑落脸颊。
……
……
姜念与封氏、香菱一块儿走出书房,随即与元春、薛宝钗、景晴、抱琴、袭人、莺儿、绿漪等人,一起分起了江宁土物。
姜念此番带回四箱江宁土物,都是薛姨妈备的,一箱给薛宝钗,三箱则是姜念托薛姨妈备的,值不少银子,却没收姜念的钱。
众人看时,只见箱中琳琅满目:有云锦流光溢彩,绒花栩栩如生,宁绸细软如烟,又有板鸭腊味,蜜饯果脯,雨花石五彩斑斓,还有各色笺纸,皆是江宁精致之物。
这个时代可没有网购,也没有大型超市,给亲朋好友送外地土物,乃惯常之事,也是心意的体现。
姜念、元春亲自分派,景晴、封氏、香菱、抱琴、袭人、莺儿、绿漪等人各得了土物,无不欢喜谢恩。
因姜念特意为薛宝钗做人情,说这些土物都是薛姨妈买的,没收他钱的,众人纷纷感激薛姨妈或薛宝钗,连元春都对薛宝钗道:“难为你母亲这般费心,哪日见到了她,定要当面谢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