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门一开,扑面而来的是浑浊的臭气与血腥气。
姜念发现,罗教的天宗护法程牧谦是道人模样,地宗护法严伯珩是僧人模样,人宗护法慕容徵则是居士模样。
“天地人三宗,道佛儒三教。”姜念暗道,“罗教倒是包罗万象。”
陈弼纳道:“此处腌臜,钦差大人不如移步花厅说话?”
姜念点了点头,与陈弼纳来至花厅。
姜念问道:“不知制台大人查禁罗教堂会,进展如何?”
陈弼纳肃穆道:“此事紧要,我岂敢懈怠?现已查禁四十余处堂会,余下三十余处,也正在抓紧查禁。”
姜念又问:“制台大人是否已收到圣上命你查办勾连罗教官员的密旨?”
此前,泰顺帝不仅下了一道给江苏巡抚洪天培的密旨,且下了一道给两江总督陈弼纳的密旨,命令陈弼纳查办多名与罗教牵连的江南官员。
陈弼纳心里郁闷,脸上却维持镇定:“已收到,正在遵旨查办。”
此事让他为难,因其中好几名官员与他关系密切。
……
……
姜念见过陈弼纳后,本打算再亲自前往江宁节度使衙门见唐吉纳,却得知唐吉纳正在钦差行辕等着他。另外,薛姨妈、薛锦也在钦差行辕等着他。
于是姜念匆匆赶回了江宁姜宅,先往书房见唐吉纳。
书房内,唐吉纳正坐着喝茶,得知姜念来了,主动迎出,拱手施礼:“姜大人凯旋归来,我特来道贺!”
姜念连忙还礼:“唐大人客气了,我本要去节度使衙门拜见的,却得知您亲自来了。”
说完让唐吉纳坐主座,唐吉纳执意不肯,二人推让一番,最终并肩而坐。
茶香氤氲间,唐吉纳询问姜念在苏州查禁罗教的情况,姜念细述了一番。
“姜大人此番用兵如神,佩服佩服!”
唐吉纳听得入神,由衷赞道,心中则暗忖:“这位四爷遗落民间的皇子,年轻有为,处事果决,真真是龙种自与常人殊,乃世所罕见的奇才。这样的民间皇子,四爷不相认岂不可惜?”
“唐大人带得好兵,此番从您麾下调用的二百精骑,实乃骁勇善战。”姜念也由衷赞道,随即神色一黯,话锋一转,哀叹起来:“此番折损了三十余名精骑,实在可惜。”
姜念此番在江南布下天罗地网查禁罗教,唐吉纳调派的二百江宁精骑起到了重要作用,其中有三十余人牺牲。
唐吉纳摆手道:“姜大人此番查禁罗教,好比出兵放马,既是出兵放马,岂有不折损将士的?”
姜念道:“此番唐大人麾下的二百精骑都立下了功劳,我会请旨厚恤那三十余名阵亡的兵卒,其余一百六十余人,我也会请旨厚赏。”
唐吉纳道:“姜大人爱兵如子,我亦不会怠慢。”
姜念轻抿一口茶,忽道:“还有一桩私事,要劳烦唐大人。”
唐吉纳放下茶盏:“姜大人但说无妨。”
“原苏州知府景昀端因亏空获罪,其家眷仆从皆赐予唐大人为奴。”姜念缓声道,“不瞒唐大人,其女景晴现已为我的妾室。”
这事儿唐吉纳倒还不知道,眼睛微微眯起:“竟有此事?”
姜念遂将景晴如何进京、自己又如何奉旨纳妾的经过细细道来。
“此事倒是我的不是了。”唐吉纳苦笑道,“实不相瞒,因内子善妒,容不得景晴这般年轻绝色的婢女,故将其卖入绮梦院为清倌人。”
姜念微微一笑:“此事岂能怪到唐大人?况且,若非如此,我也无缘与景晴结缘。”
这个话题说到此处,唐吉纳已明白了姜念的用意,主动道:“既然景姑娘已是姜大人爱妾,那景家余下的数十口人,我便送给姜大人。”
“多谢唐大人美意!”姜念拱了拱手,却又道:“只是我该出价购买,若贪图便宜,恐圣上不喜。若唐大人成全,请依市价再加二成卖于我,我感激不尽。”
唐吉纳会意,推让了一下后,便捋须笑道:“既如此,便照姜大人所言。”
景家尚有数十口人是唐吉纳名下的奴仆,其中包括了景晴的母亲。
姜念买来这数十口人,可不仅只是让景晴欢喜。
姜念听景晴说过,景家治家严谨,下人规矩比荣国府要好不少。如今自己初立门户,正缺得力仆役经营田庄。
那些豪门大族,哪个不是靠着田庄生息?荣国府的收益便是来自田庄。
经营田庄,既可让姜家有稳定不菲的收益,又能壮大姜家人丁。
……
……
姜念亲自将唐吉纳送出宅门,然后回到书房,命人将薛姨妈、薛锦领进书房。
薛姨妈携着薛锦走进书房时,但见姜念端坐在太师椅上,一个月不见,面上添了些风霜之色,却更显得不怒自威。
待薛姨妈、薛锦行礼毕,姜念让二人落座。
刚落座,薛姨妈便迫不及待提到,王家在江宁的十房男丁皆被拿下,又查出王子膑是罗教善才人,紧张地问道:“不知会如何处置王家?”
姜念神色一凛:“王隆勾结罗教作乱,王子膑又身为罗教善才人,罪证确凿。王家此番,怕是要满门遭祸了!”
尽管薛姨妈已提前听薛锦这般推测了,眼下听姜念这般说,还是大惊失色,忙问:“是否连我也要受到牵连?”
姜念从容道:“我既已承诺保你周全,自会践诺。”
薛姨妈犹豫再三,还是怯生生道:“能否……能否求姜大人救一救王家……”
王家毕竟是她的娘家,如今见王家要满门遭祸,她难免不忍。
姜念声音陡然转冷:“王家此番犯下大事,罪在不赦。我能保你周全,已是勉力而为,仁至义尽,莫要得寸进尺!”
薛姨妈见状,身子一颤,哪里还敢为王家求情?
姜念随即与薛姨妈、薛锦商议了一番薛家两房生意合并之事。
议毕,姜念转移了话题,忽对薛锦问道:“你身子近来如何?”
薛锦诧异,姜念为何忽然问起了他的身子状况?当即在姜念的盘问下,细说了一番。
姜念道:“此番我在苏州时患了热症,得遇当地名医苏天士。此人医术非凡……”遂将苏天士的来历医术详述一番,“你不妨去苏州求诊。”
薛锦听得眼中放光,连忙作揖称谢:“既是姜大人引荐,那苏天士自是医术非凡的,我自当去苏州请他诊治。”
薛姨妈也跟着道谢,暗自纳罕:这个霸道刻薄的姜念,竟对薛锦这般关切的!
她却不知,姜念心中另有盘算,薛锦若能多活几年,对他有利。
姜念忽又对薛姨妈道:“明日午后,我去府上走走。”
薛姨妈先是一怔,继而心里一喜:“这……这真是求之不得!”
她知道,钦差大人亲临,等于向全城宣告她受钦差大人庇护,那些觊觎她家家产的宵小便会有所收敛。
事实上,姜念明日去薛家,既是想庇护一下薛姨妈,也是想趁机看一看薛宝钗从小长大的家。
“希望明日能见到琴姑娘。”
姜念又对薛锦补了一句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。
薛锦岂会推辞?连声应下。
待薛姨妈、薛锦告退,姜念独坐在书房内,一边啜饮着茶水,一边思忖着一件事情:都中荣国府的王夫人、王熙凤是否会受到牵连?
若是王夫人、王熙凤此番也受到牵连,那荣国府里可有一番热闹瞧了!
姜念又不禁想到了王子期、冯氏这对王熙凤的父母。
他已得知,在他下江南时,王子期、冯氏这对夫妇却由江宁迁回神京,不知这二人如今如何了?是否会影响到王夫人、王熙凤?
第171章 宝钗,好久不见
姜念用罢晚饭,漱了口,净了手,已是黄昏,暮云合璧。
他坐在书房里间的窗边,翻看着一本名册。这本名册是两江总督陈弼纳给他的,册上墨迹森然,列着目前已被关押的罗教要犯,包括了已查禁各堂会的老官及管事。
罗教信众甚广,自然不能都捉拿。根据姜念的计划,此番主要是拆毁罗教堂会,焚其经卷,严惩传教者。所谓的传教者,上至掌教、护法、尊者这些高层,下至一百零八处堂会的老官及管事。
姜念指尖轻掠纸页,见“江宁码头庙”五字,凝神细看,此堂会老官姓胡名百顺,管事数人,其中有“顾祥”一名,旁注小字:“诨号顾跛子,昔为拐匪。”
姜念目光猛地一滞——这“顾跛子”三字霎时勾起旧事。
他分明记得,当初王典将香菱卖与他时,曾提到香菱是从一个诨号顾跛子的拐子手里买来,香菱是顾跛子于苏州拐得,常受虐待,动辄打骂。
“拐卖香菱的顾跛子,竟成了罗教江宁码头庙堂会的管事,现被关押在江宁府牢?嗯,待我确认了此事,这个顾跛子便难逃一死了!”
姜念眸中寒光微闪。
只要他在名册上为顾跛子添一笔“拐卖人口,行恶多年,又投附邪教,理当处死”,此贼便会定下死罪了。
这样的拐子确实该死,何况能为香菱报仇雪恨。
翌日上午,姜念亲自去了江宁府牢,确认了被关押的罗教江宁码头庙堂会管事顾祥便是拐卖香菱之人。
姜念也亲自审讯了王子膑等人,确认了王子膑确为罗教善才人。
……
……
这日午后,日色融融。
薛姨妈、薛锦正在薛家大宅中打点,预备迎接钦差大人姜念大驾。家中丫鬟仆妇婆子往来穿梭,铺设茶果,熏香拂尘,擦拭器皿,好不忙碌。
薛姨妈身着藕荷色对襟袄儿,下系秋香色马面裙,鬓边簪一支金丝嵌珠如意簪,通身气度雍容华贵。
薛宝琴则穿一件淡粉色绫袄,衬着杏黄色湘裙,发间一支白玉簪,素雅清丽,更显娇俏。
此时,薛姨妈、薛锦、薛蟠、薛蝌、薛宝琴正聚在一处,商议着派薛蟠去探听姜念行至何处,忽闻外头一片喧嚷。
薛锦眉头一皱,忙命薛蝌前去查看。不多时,薛蝌跑进来,气喘吁吁道:“不好了!那些旁支又闹上门来了!”
薛姨妈面色一白,手中帕子攥得死紧。
薛蟠冷哼一声,道:“母亲莫急,儿子出去瞧瞧!”
说罢,大步流星往外走去。
薛姨妈岂能放心?忙紧随其后,薛锦、薛蝌、薛宝琴亦忙跟上。
及至大门内,只见外头乌压压聚着一群人,皆是薛家旁支。有须发斑白的老者,有叉腰而立的中年爷们,有撸袖揎拳的年轻哥儿,还夹杂着一些老中青年妇人。
薛蟠见状,登时怒从心起,喝道:“你们今日怎又聚在我家门前闹事?欺人太甚了!”
话音未落,人群中一个满脸横肉、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,正是薛蟠的堂叔薛镖。他抬手直指薛蟠,厉声喝道:“蟠哥儿!你这不成器的败家子,在长辈们面前,也敢这般放肆?”
薛蟠被他一喝,登时噎住,面色涨红,竟不敢再言。他终究是晚辈,且对薛镖有些惧怕。薛镖素来凶悍,在族中颇有威势。
人群中又走出一个老头,乃是薛锦的堂叔、薛蟠的堂叔祖。他指向薛姨妈,大声道:“如今王家满门遭祸,你这王家的败家妇,祸害咱们薛家还不够?还不趁早离了咱们薛家!”
薛姨妈气得面色煞白,身子晃了两晃。
薛蟠见状大怒,上前一步喝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休得放肆!这里是我家,我……我家乃是薛家嫡派!”
薛镖冷笑一声,阴阳怪气道:“如今连贾太尊都不护着王家了,你们母子还有什么倚仗?蟠哥儿整日里斗鸡走狗、眠花宿柳、挥霍祖业,如何撑得起薛家门楣?这祖宗基业都要被你们这对母子败光了!依我说,趁早分给各房才是正经!”
旁支众人闻言,群情激愤,纷纷附和:
“正是这个理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