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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念本以为两江总督陈弼纳掌握不少罗教的情报,然而让他郁闷的是,陈弼纳对罗教的情报掌握甚少。
于是,姜念没有对罗教轻举妄动,甚至没有对王家轻举妄动,而是先打探搜集罗教的情报。
翌日下起雨来,下得不大也不小。
秋雨打在姜宅的瓦檐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檐角滴水成线,院中的青石板被洗得发亮。
上午,在姜念的召见下,江宁织造甄应嘉来到了姜宅,即钦差行辕。
江宁甄府乃显赫豪门。
甄应嘉的祖母,昔为景宁帝的乳母,被景宁帝称为“我家老人”。景宁帝数度下江南,甄府四度迎驾,耗银如流水,也致巨额亏空。
内务府在江宁设有江宁织造府,负责办理绸缎服装并采买各种御用物品。
江宁织造,全称江宁织造郎中,品秩虽不高,却由天子心腹担任,暗地里负责收集江南情报。
江宁甄府则久据江宁织造之位。
而在十年前,甄应嘉曾垂涎姜雪莲美色,欲强占,贺赟请动了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,化解了这场危急。
甄应嘉对江宁姜宅不陌生,曾来过的。
今日他来,心内则难免紧张了,没想到姜雪莲的儿子,十年前的那个男孩,如今竟贵为御前二等侍卫,且奉旨为钦差下江南,今日召见他。
此时,贺赟步入姜念的书房,禀报:“大人,江宁织造甄应嘉到了。”
姜念整了整衣冠:“让他进来。”
不多时,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而入。但见他面容白净,蓄着修剪得宜的短须,正是江宁织造甄应嘉。
姜念心中厌恶甄应嘉,此时面上却不显,站起身迎接。
“江宁织造甄应嘉,拜见钦差大人。”
甄应嘉深深一揖,声音似有点发颤。
姜念趁机冷眼俯视着甄应嘉,根据原主的记忆,想着十年前那个趾高气扬、欲强占姜雪莲的甄老爷,如今竟这般战战兢兢地向自己作揖。
冷眼俯视后,姜念才虚扶一把,客气道:“甄部院快请起,坐下说话。”
在大庆,“部院”乃是对巡抚的称呼。
江宁织造,品秩虽不高,地位却堪比巡抚,又掌着江宁织造府,若对其尊称,则会称之为“部院”。
姜念又不是中二少年,虽心中厌恶甄应嘉,可不会当面表现出来。毕竟甄应嘉身份尊贵,江宁甄府又深受太上皇景宁帝庇护。
甄应嘉本以为今日这场见面,姜念会给他冷脸,会令他难堪。眼下见姜念如此亲和客气,心内放松了一些。
待甄应嘉坐下且接了茶,才偷眼打量眼前的年轻钦差。但见身着侍卫冠服的姜念剑眉星目,英武不凡。或是做贼心虚,甄应嘉隐约觉得姜念有几分当年姜雪莲的影子。
想起旧事,甄应嘉又如芒在背,心内也感慨万千。十年前,他本以为姜雪莲唾手可得,谁知后来竟被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阻拦,如今更是风水轮流转,年仅十六岁的姜念,竟成了他面前的钦差大人。
两人客套几句后,甄应嘉决定还是主动提起十年前的旧事,将此事即刻当面化解为好,免得被眼前这位前途无量的御前红人记仇在心。于是恭声说道:“下官有愧在心,十年前冒犯到了令堂,还望钦差大人赎罪。”
姜念挤出微笑:“十年前我尚且年幼,此事已记不清了,甄部院也无须放在心上。”
甄应嘉闻言,心里更是一松。
姜念随即切入正题:“此番我奉旨办差,与罗教息息相关。甄部院可有相关的重要情报提供?若有,待我回京,会在圣上面前为你请功。”
甄应嘉感叹道:“不敢瞒钦差大人,我对罗教所知有限。”
这倒是实话,他确实没掌握相关的重要情报,否则必会坦诚禀报姜念,以此巴结今上泰顺帝。
姜念让甄应嘉将所知情况说了一番,然后道:“请甄部院命人悄悄打探罗教的情报,随时提供于本钦差。”
“定当竭尽全力!”
甄应嘉恭声应道。
见姜念已端茶,甄应嘉会意,当即告退,倒退着出了书房。朝着宅门外走去,秋雨淋在脸上,冰凉刺骨,他却觉得比方才进来的时候暖和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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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淅沥,甄应嘉刚出姜宅大门,正欲登轿,忽见一顶青幔小轿并一辆马车踏雨而来。轿帘微掀,露出薛姨妈半张脸,与甄应嘉四目相对。
“薛锦见过甄部院。”薛锦已从马车下来,上前对甄应嘉拱手行礼。他身着石青色直裰,虽在雨中,仍保持着儒商风度。
轿中的薛姨妈透过纱帘,见甄府老爷甄应嘉都要冒雨来拜姜念,感叹姜念当真了不得!转念想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薛蟠,分明与姜念同龄,却终日只知吃喝玩乐,心下添几分酸楚,忍不住轻叹一声。
雨丝绵密,甄应嘉匆匆告辞。
薛姨妈、薛锦被引入宅内,贺赟亲自引路,穿过院落,来到书房。
姜念打量薛姨妈,见她今日换了件天青色织金缎袄,发间只簪一支金镶玉观音簪,依然是既显庄重又不失体面。
薛姨妈也偷眼打量姜念,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,坐在上首,虽年纪轻轻,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。比起昨日,今日似乎更添几分官威。
寒暄几句,薛姨妈便道:“姜大人昨日所提两个条件,我们决定应下了。”
姜念心中一喜,面上却保持平静,只轻轻点了点头:“如此便好。”
当即,姜念让薛锦写下了许妾文约,姜念、薛锦都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,在姜念的要求下,薛姨妈还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。
薛姨妈心中又不禁感慨起来。去年在大运河上的薛家大船里,她曾亲手写下薛宝钗的许妾文约,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。后来为了拿回这份许妾文约,她请动王子腾对付姜念,继而惹来了祸事,也让薛家丢了皇商之位。而今年今日,她又亲眼目睹薛锦写下薛宝琴的许妾文约,并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。
世事变化莫测啊!
文约既成,姜念收好,忽然问薛锦:“琴姑娘可知此事了?”
薛锦忙道:“小女已经知晓,并无异议。”
姜念点点头,目光转向门外。门外雨丝如织,将庭院笼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。他忽然想起去岁在大运河上让薛姨妈将薛宝钗许为他的妾室时,也是这般雨天……
……
……
午时,秋雨暂歇。
姜念午睡了半个时辰,醒来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。檐前滴水如珠,打在阶下,声声入耳。
此时,他正在书房内倚窗观雨,忽又听贺赟来报:“江宁知府贾雨村到了。”
姜念嘴角微扬:“让他进来。”
不多时,贾雨村趋步而入。但见这人生得相貌魁伟,有几分英武之气,不似寻常文官,倒有几分儒将风采。
“江宁知府贾雨村,拜见钦差大人。”
贾雨村深深一揖,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。
其实今日他来见姜念,心内也是紧张的,因他是王子腾的门下,而他知道姜念与王子腾有过仇怨。
姜念心内也厌恶此人,却依然不会显露。
“贾太尊不必多礼。”姜念虚扶一把。
待贾雨村落座,贾雨村笑道:“下官与荣国府政老爷交厚,钦差大人与政老爷的千金喜结良缘,下官还未曾道贺呢。”
显然,这是在故意套近乎了,他故意不提王子腾,而是提贾政。
姜念心中冷笑,面上却挤出微笑:“贾太尊有心了。”
第157章 一念破局
姜念与贾雨村谈了两刻钟,期间贾雨村不断与他套近乎,却是绝口不提王子腾与王家。
而贾雨村对罗教也所知有限,说定当竭尽心力,搜集重要情报。
一番交谈后,姜念暗叹此人非但相貌英武,且言语不俗,又擅长讨好,难怪当初能先后获得林如海、贾政、王子腾的青眼,成为王子腾的门下。
贾雨村已告辞离开。
姜念独坐书房,眉头紧锁,陷入沉思,手中茶盏已凉,却似浑然不觉。
屋外秋雨淅沥,檐前滴水声声,如珠落玉盘,添几分清冷。
自昨日抵江宁以来,他已先后会晤两江总督陈弼纳、江宁节度使唐吉纳、江宁织造甄应嘉、江宁知府贾雨村等驻在江宁的官员,然诸官所言皆是泛泛之谈,无一人能提供罗教的重要情报。
尤其是甄应嘉,身为江宁织造,天子耳目,司江南情报,竟对盘踞江南的罗教所知寥寥,岂非渎职?
查禁罗教,开局便陷入了僵局!
姜念愈思愈觉棘手,起身踱至门前,负手而立。但见庭院积水成洼,雨点砸落,激起无数细小涟漪,转瞬即逝。恰似他此番查禁罗教,看似线索纷杂,实则皆如泡影,难以捉摸。
雨势渐急,风卷落叶,簌簌作响。
“此番该如何破局呢?”
姜念喃喃自语,不觉将拳头攥得紧紧,指甲掐入掌中,竟也不觉疼痛。
忽然一念生!
姜念暗道:“官路难通,何不试试江湖?”
这般想着,便如拨云见日,登时精神抖擞起来。
当下唤来贺赟。
贺赟急忙趋步而入,垂手侍立。
姜念眼中精光闪烁,如电如炬,沉声道:“有一事吩咐你。”
贺赟忙躬身道:“大人但请吩咐。”
姜念问道:“你可还记得牙行的王典?”
贺赟闻言一怔,暗忖:“大爷怎的忽然提起这江湖中人?难道如今也要找王典买奴仆?”口中却恭谨答道:“自然记得。”
姜念道:“我要你即刻去找王典,向其打探罗教及谭凤池的消息。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事!罗教能在江南盘踞多年,必有其根基。江宁的官员要么真不知情,要么装聋作哑。至于谭凤池,更是个江宁的江湖枭雄。王典身在江湖,行走市井,消息灵通,或能提供紧要线报。”
贺赟听罢,眼中精光一闪:“大人高见!我这就去办。”
姜念又细细嘱咐了几句,贺赟一一应下,转身疾步而去,衣袂带风,转眼便消失在门外。
姜念坐到书案前,取出一张素笺,提笔饱蘸浓墨,写下“王典”二字。笔锋凌厉,力透纸背。又在其旁画了个墨圈,末了重重一点,竟将笔尖折断,墨汁溅在纸上,恰似一朵墨梅绽放。
……
……
贺赟乘着马车,穿过城门,来到玄武湖畔的一所宅院前。
时隔一年多,他又来到了这里,来找王典。
车帘掀起,贺赟撑开黑布伞下车。但见他身着五品龙禁尉冠服,配上他魁梧雄壮的身材,端的是威风凛凛。
看守院门的两个奴仆正靠在门边闲话,乍见贺赟,先是一愣,继而慌忙小跑着迎上前来。
“贺老爷回江宁了?”一个穿灰衣的仆人躬身道。
另一个圆脸仆人更是直接打了个千儿:“小的给贺老爷请安!”
贺赟微微颔首:“你们家老爷是否在家?”
灰衣仆人忙道:“咱们老爷在家呢,贺老爷来得正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