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411节

  朱翊钧倒是松了口气,这个王收买,出手极为阔绰,这次办事,花了一万银,已经极好了,他摆了摆手说道:“包括润笔费吗?算了,给他报销了吧,按旧制,算到南衙开海投资之中。”

  朝臣们在缇帅赵梦祐三声净鞭响之后,开始了入殿,在所有臣子见礼之后,冯保再甩拂尘,宣墩台远侯觐见。

  “臣等拜见陛下,陛下万岁万岁,万万岁。”墩台远侯们入殿就行了大礼,五拜三叩,三呼万岁。

  “诸位辛苦,免礼平身。”朱翊钧示意他们起来说话,他扫视了一圈,开口说道:嘉靖三十七年六月初三日辰时分,大同老古沟内突出掩伏窃贼,约有十数余骑,撞遇预差出哨夜不收洪阻二、薛祥,你二人,躲避不及,被贼掳去,洪阻二呢?”

  “回禀陛下,洪阻二死了,从马上摔下来,摔断了腿,到板升第四日就死了。”薛祥赶忙俯首说道,他的战友洪阻二不是投敌,就死在他面前,那天夜里发了高烧,整个人热的跟烙铁一样,第二天就去世了。

  “没能回来。”朱翊钧颇为感伤的说道。

  朱翊钧看着另外一个人,开口问道:“嘉靖四十二年腊月初四日,大镇堡远侯于贤等六人,分为两拨出境哨探,遇从北来达贼二十余骑,各役奔走不及,有三人周云、于贤,陈忠再没回墩台,周云,也只有你一人了吗?”

  “回禀陛下,于贤和陈忠都冻死了,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。”周云赶忙出列俯首说道:“臣将其埋在了九龙山东麓,跃龙崖下三颗并生槐树之下,臣,恳请陛下,将其骸骨起回大明。”

  “准!”朱翊钧看向了鸿胪寺卿陈学会说道:“鸿胪寺知道,告知忠顺夫人,大明遣斥候前往起骸骨回大明,落叶归根。”

  “臣遵旨。”陈学会出班领命。

  朱翊钧对这十七人被俘的经历,都是一清二楚,终于见到了真人,自然是挨个问候了一遍,朱翊钧今天显得有点絮叨,和墩台远侯聊了很久,丝毫没有往日的雷厉风行。

  在一番恩赏之后,所有墩台远侯前往大兴南海子暂住,负责墩台远侯家眷的安置。

  在过年之前,朱翊钧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。

  万士和十分可惜,并没有不长眼的言官跳出来,为了博誉胡说八道,否则万士和必然拿出同样被俘、同样被送回来的英宗皇帝,跟朝臣们好好掰扯一下礼法之道了。

  言官们也会察言观色,迎归墩台远侯是今年年末最后一件大事,而且兹事体大,涉及到了河套、俺答汗、议和等等,俺答汗肯把这些人送回来,算是和解又向前走了一步,这个时候跳出来恶心皇帝,真的过不了年。

  朱翊钧结束了大朝会,而后在文华殿的偏殿,接见了打算在京师过年的三娘子。

  “参见陛下,陛下圣躬安。”三娘子入殿见礼。

  “免礼。”

  三娘子站直了身子,极为好奇的问道:“陛下还没有生孩子吗?”

  朱翊钧刚好喝了口茶,好悬没有一口气没倒腾过来,喷出去,张居正、王崇古、海瑞、万士和等人都是面面相觑,果然是塞外女子,大胆得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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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4章 谁输谁赢不重要,打的好看就行

  皇后至今没有怀孕,是朱翊钧的问题,当然,这决计不是他身体的问题,而是选择问题。

  他没有让皇后最近怀孕的打算,理由很简单,王夭灼年纪还小,低龄孕妇在当下大明的卫生环境中,仍然非常危险,对于王夭灼而言,十六岁的年纪,生产的风险极大。

  母亲还在发育的时候,胎儿在母亲的肚子里发育,发育就会变得极为不稳定,可能会引发小产,甚至是畸形,而且生出来的胎儿,很容易夭折。

  三娘子很奇怪,大明皇帝大婚这么久了,后宫三位妃嫔,实在是不争气,到现在都没有孕育的消息,因为物质条件的匮乏,草原上生孩子,哪有这么多的讲究,都是什么时候抢到了什么时候生。

  比如三娘子被俺答汗抢去做夫人的时候,才刚刚九岁。

  朱翊钧看了看周围的环境,明黄色的罗幕垂挂,鹤形的宫灯飘着缕缕香薰,左右是纠仪官,还有宫婢宦官立侍左右,月台之下,左右坐着大明的文武官员,这种场景之下,在这里朱翊钧是皇帝,他不好跟三娘子这个妖艳美妇,在这个环境下讨论这些生理问题。

  “忠顺夫人这次进京来,将虏王抓捕的墩台远侯送回来,朕真的很高兴,这是忠顺夫人的忠顺之心,朕是一个吝啬之人,但先生时常告诉朕,为君者,唯赏罚二字,忠顺夫人有功,朕自然有赏。”朱翊钧选择岔开了话题,让人看赏。

  生孩子的问题,不宜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讨论。

  “这是…”三娘子还以为就是例行的恩赏,白银、国窖、大氅三件套,但这次的恩赏,十分的丰厚。

  一整套的赐服,包括了七翟冠、袄子、金绣云霞翟纹霞帔、胸背饰金绣圆领袍、革带、金坠、玉圭等等,完全按照了顺义王妃的品阶制作而成。

  俺答封贡,顺义王获封,只是五章虏王,按照胡濙编纂的《藩国仪注》,五章虏王的王妃,是没有赐服的,而这一次朱翊钧赐服是格外恩赏。

  这东西造价不菲,是用丝绸做的,就是富得流油的大明皇帝,宫里也没有太多的丝绸了,都拿去卖给了红毛番换白银去了。

  除了赐服之外,则是忠顺夫人的印绶,是一枚拇指大的金印,这代表着大明皇帝对忠顺夫人本人的认可,这种认可很重要,代表着忠顺夫人这个称号,从俺答汗的附属地位脱离,即便是脱离了俺答汗本身,三娘子也可以作为政治人物继续活动,无论是在大明还是在草原。

  冠带、印绶,这是皇帝给三娘子本人的恩赏。

  其余的白银、纻丝等物,就显得是身外之物了。

  陛下自己也说了,他自己很抠门,但在这件事上,皇帝显得很大方,恩赏十分的丰厚。

  “臣妾叩谢陛下圣恩。”三娘子再行大礼,领了皇帝赐予的冠带和印绶,如果哪天真的和俺答汗撕破脸了,三娘子也多了几分底气。

  “朕不太明白,俺答汗为何肯答应把这些墩台远侯送回来呢?”朱翊钧靠在椅背上,问出了自己的问题,俺答汗是个很要强的人,而且他一辈子的战绩,的确有资格要强,大明皇帝要,他俺答汗可以选择不给。

  俺答汗征战一生,鲜有败绩,即便是老了,依旧是有着十足的军事天赋,也就在原大同总兵、现京师副总兵官马芳手中吃了几次闷亏。

  一生要强的俺答汗,让他服软的时间并不是很多,上一次朝廷不答应俺答汗借道河西走廊去西宁,俺答汗也跟朝廷闹了很久很久。

  “他要打土蛮汗。”三娘子言简意赅的说明了原因。

  鞑靼左右两翼之前还有大鲜卑山可以阻隔,但是现在,鞑靼左翼,土蛮汗被逼回了大鲜卑山以西,左右两翼的根本矛盾再次激化,争夺物质资源、生存的根本矛盾。

  朱翊钧了然,笑着说道:“还以为俺答汗和土蛮汗,左右两翼要大和解,而后共同攻伐大明,现在看来,情况似乎不是这样。”

  三娘子直言不讳的说道:“之前试过了,今年春天,合兵一处,合兵也打不过此时的大明军。”

  逻辑上也非常清晰,总结而言就是,打不过大明,我还打不过你吗!

  合兵的惨败,让左右两翼的和解进程彻底破产,主要是输的实在是太难看了,大明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击退了合兵共击,让左右两翼人心惶惶。

  面对缓过来劲儿的大明,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,从洪武年间起,两百年的时间里,只要大明振武,草原就只能吃败仗,输了这么些年,也完全输习惯了。

  三娘子看向了戚继光,这个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男人,在草原上就是人人敬畏的存在,打不过大明,为了活着,只好同室操戈了。

  一方面,生存的资源有限,另一方面,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。

  三娘子面色古怪的说道:“对戚帅亲自镇守的应昌动武,是俺答汗极为不明智的决策,即便他假托了自己长子为由。可是这次的战败,让他积累的威名,折损大半,他必须要重新树立自己的威望,否则谋叛随时就会发生。”

  “草原和大明是不一样的。”

  大明和草原完全不同,但具体哪里不同,三娘子又无法完全表达出来。

  朱翊钧思考了片刻,笑着说道:“朕知道忠顺夫人的意思,草原上维系统治的是个人的威信,而在大明,维持统治的是制度。”

  大明太大了,靠个人的威信去统治,根本不是长久之计,所以需要一套广泛认可的制度去让大明朝廷正常运转,让上上下下各司其职,而草原不同,草原的统治,很多时候,都是依靠个人的威望去进行,一旦个人威望严重受损,统治就会变得岌岌可危。

  俺答汗,急需要一场胜仗,来重新巩固自己的威望,巩固自己的统治。

  “陛下圣明!”三娘子由衷的称赞,三娘子只是隐隐约约的有这种感觉,可是皇帝的总结十分精准。

  大明依靠制度,草原依靠个人威信,稳定度完全不可相提并论。

  “怪不得当初虏王肯答应议和,明明虏王一直在赢,但依旧肯俯首称臣。”朱翊钧明白了隆庆年间,俺答愿意议和的原因,马芳的出现,让俺答汗接连几次吃瘪。

  俺答继续和大明打下去,大明还没打过去,俺答汗本人就要被手下给剁了脑袋,送到京师邀功了。

  这种事不是没有出现过,景泰五年,阿剌知院攻杀也先,把也先的脑袋摘了想到大明换赏,阿剌知院将人头送到了提督宣府军务右佥都御史李秉言手里,换取了不少的财物,景皇帝朱祁钰出于种种考虑,并没有给阿剌知院任何的封号,草原多内讧,而后阿剌知院也被部属所杀。

  和大明的战争,对于虏王而言,没有意义。

  就是打赢了一次,两次,又能如何?大明稍微缓一缓就缓过劲儿来了,虏王败一次两次,就要担心自己的脑袋被人给拧下来当球踢,草原的内讧,甚至是祖宗成法。

  大明的政治稳定性,远远高于草原,因为大明的政治依靠制度在运行,而草原的政治,依靠个人威望来运行。

  朱翊钧非常勤政,可是他大多数时候也是遵循阁臣的意见,他如果想做个昏君,每天让宦官们把奏疏铺好,去盖个章就可以下班,甚至不用到文华殿御门听政,更不用主持新政,不必海陆并举,不必跟遮奢户们真刀真枪的斗,大明的国朝仍然能稳定运行,虽然会缓慢下滑,但也能撑过朱翊钧死的那天。

 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那么胡闹,大明厚重的血条,依旧撑了七十余年。

  俺答汗不能摆烂,俺答汗一个没不好,大儿子僧格直接被杀了祭天,来承担战败的代价。

  “俺答汗要跟土蛮汗作战,忠顺夫人希望谁赢呢?”朱翊钧思考着大明朝廷对于北虏内讧的立场。

  三娘子好奇的问道:“陛下希望谁赢呢?”

  大明站哪头儿,他思来想去,是哪头都不站,而是站中间,坐收渔翁之利比较妥当。

  大明没有必要支持谁,无论是支持谁,都得不到任何的感恩戴德,反而会引起左右两翼的共同警惕,俺答、土蛮合兵一处,共击应昌,就是感受到了大明的恐怖压力,所以才拧成了一股绳,大明现在什么都不做,反而能让他们斗的你死我活。

  “谁都不要赢,谁都不要输,一直这么打下去。”朱翊钧选择了真诚,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,告诉了三娘子,大明的立场。

  谁输谁赢不重要,打的好看就行。

  三娘子为之语塞,大明实在是太诚实了,她人就在文华殿偏殿,大明皇帝哪怕是做做表面文章,也该支持自己的藩国,顺义王可是大明册封的王!

  朱翊钧笑着说道:“先生说,既然不打算给,就没必要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,而后因为求之不得,反而落下怨怼。”

  “先生高义。”三娘子只好就坡下驴,称赞了一声,张居正教得好。

  三娘子如此急切入京,甚至要留在京城过年的意图,就是十分明显了,除了商谈明年羊毛生意供应,在鞑靼左右两部冲突的时候,三娘子希望争取到大明对顺义王俺答的支持,哪怕是得不到明确的支持,也要得到大明不会亲自下场干预的明确承诺。

  大明在应昌的驻军,就像是悬在左右两翼头上一把随时落下的剑。

  但是大明皇帝如此的吝啬,即便是在圣心大悦的情况下,依旧不肯给出哪怕一句好听话,甚至不让鸿胪寺卿传话,而是直接当面说明。

  这让三娘子颇为忧虑,满脸的愁云惨淡。

  “忠顺夫人,不如说一些大家都感兴趣的事儿。”朱翊钧结束了关于北虏内讧的话题,大明到底要不要干预,什么时候干预,都取决于大明的意志。

  三娘子眼前一亮,兴趣满满的说道:“生孩子吗?”

  大明皇帝的六合大枪耍的虎虎生风,腰力一定不错。

  朱翊钧猛地攥紧了拳头,摇头说道:“朕的意思是,羊毛生意。”

  大明需要更多的羊毛,而草原需要养更多的羊,增大羊毛供应,这是基本共识,甚至是超过了大明和北虏的矛盾,大明和北虏打的你死我活,打的肝脑涂地,也没有、更不能影响到羊毛的正常供应。

  在有了明确的基本共识之后,彼此的沟通才能够顺畅。

  关于来年的羊毛产量,朱翊钧和三娘子进行了明确确认,确保明年的羊毛数量比今年更多。

  三娘子非常希望购买一点轮胎这种新的货物回到草原,大明的道路好歹还有个官道驿路,算是极为平整,即便是颠簸也有限,可是草原上的颠簸,那就是野外环境了,大明一整套的轮胎、轮毂、‘宀’簧钢减震等等,对于草原的肉食者们,诱惑极大。

  朱翊钧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,吕宋的橡胶园刚刚投产,产量极为有限,大明自己用都不够,更别提给草原供应了,但凡是有多的,大明皇帝至于把自己的大驾玉辂给拆了吗?

  在一片祥和,其乐融融的气氛下,大明皇帝结束了三娘子的觐见,气氛之所以融洽,因为在羊毛生意上,大家都有的赚。

  三娘子离开之后,朱翊钧开始了年终的会议,年底的时候,是大明六部最为繁忙的一个月。

  这个月户部的算盘手们,要审计大明的账本,做出明年的预算,尤其是审计,至关重要,和大明考成法吏治,息息相关;而工部要对大明今年鼎建大工进行一个收尾,对明年的鼎建大工做出预期规划,方便户部做出预算;而刑部要把一年各地方的卷宗交叉审核一遍,防止出现冤假错案;礼部要准备过年的庆典,大宴赐席、鳌山灯火等等;兵部也要对今年军饷的发放,进行进一步的核查。

  内廷也不闲着,内廷二十四衙门,都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查,准备迎接过年,大扫除,不仅仅是打扫卫生,还有些手脚不太干净的宫婢和宦官要处置,内承运库尤为重要,要对宫内的资产、皇庄进行全面稽查。

  这都是幸福的烦恼,在国用大亏的过去,哪里有这么多的活儿,之前过年的时候,内廷外廷,都忙着挠头,兵部要应对军兵讨饷讨赏,户部面对百官们只能找个地缝钻进去,今年的俸禄又没发多少,工部则是四处讨要工程款,以前那才是真的烦恼,因为没有办法解决。

  天下只有一种病,那就是穷。

  “忙,都忙,忙点好啊。”朱翊钧看着谭纶笑着说道:“大司马这趟前往宣府车马劳顿极为辛苦,但还是要辛苦大司马和戚帅,今年京营过年银还要二位,亲自盯着点,朕可不希望到了北大营,突然一个军兵拦住朕的大驾玉辂,说今年过年银被人给克扣了。”

  “臣等遵旨。”戚继光和谭纶领命。

  京营过年的时候,每人一银,这是万历元年定下的规矩,至今已经六年,大明京营拢共就十万人,过年银十万银,对于皇帝而言,九牛一毛。

  “今年京堂百官的过年银,还按照惯例,四品及以上每人二两,五品及以下,每人一两,大司徒,户部的审计,辛苦一些,最好在腊月二十四之前把账本报上来。”朱翊钧看向了王国光和张学颜,颇为诚恳的说道。

  “臣等遵旨。”户部两位堂上官俯首领命。

  朱翊钧交待了一大堆的活儿,而后看向了张居正,笑着说道:“先生,今年入京朝见的外官和百姓安排妥当了没有?”

  “没有。”张居正俯首说道。

  “啊?”朱翊钧一愣,向来雷厉风行的张居正,居然还有拖延症的一天?!去年张居正人在丁忧,还上奏‘推荐’了觐见的外官和百姓,这马上都要过年了,张居正居然还没办好?

  “接见外官、耆老、百姓,自然陛下钦定为宜。”张居正端着一只手,十分确定的说道。

  张居正丁忧回朝之后,和丁忧之前,最大的不同,就是张居正不再擅权,即便是陛下鼎力支持,但是张居正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能,作为元辅,辅弼国事,而不是作为摄政王,事事他都要参与决策。

  这是最大的变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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