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406节

  “第二样,是纹银一万两。”张宏拉开了第二个红绸,盘子上放着一张纸,可以凭借这张兑票,从内帑支取纹银一万两。

  张宏走到了第三个盘子面前说道:“第三件,这一件,不得了,陛下所用戚家腰刀一把。”

  朱翊钧用的腰刀,单纯的一把腰刀,没有什么上斩昏君,下斩佞臣的特殊含义,就是皇帝的佩刀。

  “臣选配刀!”陈竹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。

  徐渭一眼看出那不是大明的火炮,是形制,这东西其实不难理解,比如我举个例子,我说中分、吊带裤,篮球,大家知道我说的谁吗?求月票,嗷呜!!!!!!!!

第340章 根深蒂固的软弱,习以为常的妥协

  朱翊钧的身上有着十分鲜明的戚继光弟子特征,他的腰刀为六尺五寸的戚家腰刀,他的刀法名叫辛酉刀法,是戚继光在嘉靖三十九年所著成,隆庆二年戚继光北上后,对这个刀法进行了改良,朱翊钧一张二尺的长枪法名叫二十四式六合金枪法。

  这些特征非常的鲜明,习武的人,只需要看一眼,就知道朱翊钧的来历,只需要一眼,各家的起手式,各有不同,就像是中分、背带裤,就可以知道谁在说谁一样的特征鲜明。

  陈大壮,在美人、银两、和腰刀之间,选择了朱翊钧使用过的腰刀,是因为陈大壮真的相信大明皇帝,当初凌云翼给了陈大壮手刃仇敌的机会,为了不给凌云翼找更多的麻烦,陈大壮选择相信了皇帝,皇帝选择了犬决陈大壮的灭门仇人。

  换个皇帝,陈大壮或许会选择美人、银两,陈大壮能够感受到皇帝陛下身上鲜明的特征,他选择了佩刀,建功立业。

  “赏!”朱翊钧非常满意陈大壮的选择,皇帝因为身份的原因,不能亲自奔赴倭国杀倭寇,那就让陈大壮拿着他的武器,代替他去杀人就是。

  “臣谢陛下隆恩。”陈大壮拿走了佩刀。

  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:“日后替朕在战场上多杀几个倭寇,朕去不了,有劳大壮了。”

  “臣遵旨!”陈大壮再次俯首领命,开始详细讲解抓捕的过程,山田有信真的跑不了,因为对山田有信的抓捕,是天罗地网,山田有信就是变成海里的鱼,也要把他给逮出来。

  当大明皇帝的意志点名要某个具体的人死的时候,这个具体的人,哪怕是在天涯海角,都会被抓到。

  这年代,依旧是一个人口流动性极低的年代,陌生人出现,不用第二天,整个村子都知道这里有了异乡人。

  陈大壮拿着天子佩刀离开了文华殿内,他还要在京师停留三日,而后带着朝廷的圣旨和恩赏,回到长崎。

  大明的兵部、户部开始研究恩赏,陈璘的封伯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,这一仗打的着实是漂亮,大明水师枕戈待旦,花了那么多的银子,没白花,训练有序的水师,给了倭国一点天朝上国的震撼。

  陈璘被封为了首里伯,就是琉球的都城首里城,赐下了世券,世袭罔替。

  而长崎总督府本身就是这次战争最大的受益者,而这一次大捷,一应大小官员,都得到了朝廷的恩赏,尤其是徐渭和孙克毅二人,被朝廷恩荫了世袭的百户。

  而长崎总督府的辖区骤然扩大到现在的规模,立刻缺少人才,长崎总督府愿意提供丰厚的报酬,但是没有治理人才愿意前往,也是一个现实而且十分客观的问题。

  大明对势要豪右流放之地,从大鲜卑山山道的应昌,到吕宋的棉兰老岛,又多了一个长崎总督府。

  海瑞出身海南琼州,这件事是海瑞提醒皇帝的,大明的流放,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王化,比如唐宋持之以恒的向琼州流放,终于在明代宗朱祁钰的景泰二年,开花结果。

  丘濬在景泰二年,成为了大明的进士,这代表兴文教化之功。

  廷议在紧锣密鼓的制定着各种恩赏,兵部尚书谭纶整个过程,都是兴高采烈,谭纶、戚继光、俞大猷,都是在平倭之中,脱颖而出的人,他们对于平倭举双手赞成。

  “陛下,三娘子上了封奏疏。”王崇古从袖子里抖出一本奏疏来,递给了冯保,冯保送到月台御前。

  朱翊钧看完之后,用力的吐了口浊气说道:“好好好,忠顺夫人,有恭顺之心,很好。”

  再不懂揣测陛下圣意的人,也听出来了,陛下心情真的很好。

  三娘子的奏疏说了一件事,那就是三娘子在下次朝贡的时候,会带着一批特殊的俘虏,交还给大明,而这批特殊的俘虏,有一个共同的名字,叫墩台远侯夜不收。

  大明的墩台远侯,夜不收哨,这些个斥候,从事着刺探敌情、查探水文地理、秋天放火的危险工作,以确保朝廷知晓草原部落的动静。

  刺探敌情是需要深入虏营的,而这个过程往往十分的凶险。

  俺答汗一共抓着十七个墩台远侯,就像当初的苏武牧羊,匈奴的单于一直希望劝降苏武,以此来证明自己更得人心,俺答汗也一直在劝降这些墩台远侯,而最长羁押时间,超过了十三年。

  俺答汗失败了,这十七个墩台远侯,都没有成为敌人的鹰犬和走狗。

  而这一次三娘子打算在来年朝贡的时候,把这些俘虏,全都送到大明来,这也是在算是在应昌签订条约,汉人事归汉人管这一具体条文的实践。

  三娘子把持着政权,也把持着财权,但是她唯独没有把持戎事,俺答汗自始至终都是军权的唯一掌控者,掌握了军权就掌握了掀桌子的能力,大明的军队是国朝的压舱石,草原更是如此。

  一条大船失去了压舱石,一定会翻船,但只有压舱石也不能前行。

  三娘子并没有付出太多的代价,她劝说成功,俺答汗肯把人交出来,因为三娘子需要一份礼物,让大明皇帝、大明朝廷能够心动的礼物。

  俺答汗上次派了两个万人队进攻了应昌,让大明和大明金国之间的关系跌入了冰点,需要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,让大明满意。

  显然,这十七名历尽磨难的墩台远侯,非常合适。

  张居正看完了奏疏,眉头稍蹙,而后慢慢的舒展开来,他笑着说道:“大司寇有心了。”

  “哦?”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,张居正从来不会空穴来风。

  王崇古看着张居正就略显无奈,活着的张居正真的是洞若观火,这奏疏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他王崇古,结果还是被张居正给看了出来,他俯首说道:“三娘子书信询问臣该拿些什么,臣就给参谋了下意见。”

  “先生又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朱翊钧大感惊奇的问道。

  张居正笑着说道:“三娘子是大明金国的摄政夫人,吃肉的人,是不会看到吃草的人,三娘子是不会想到,这些墩台远侯,陛下会如此看重。”

  就算是让三娘子侍寝三个月,三娘子也决计不会想到,大明皇帝会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,远在边方的墩台远侯,会在陛下心中如此的重要。

  一定是有人帮三娘子出了出主意,这个人物,自然是拿出奏疏的王崇古了。

  “先生厉害。”朱翊钧由衷的说道,皇帝发现,张居正思考问题,最喜欢的做法,就是换位思考,把自己换成那个人,去思考问题。

  这一种可怕的天赋,导致张居正在朝堂上,有一种洞若观火的敏锐,仿佛托塔李天王手里的照妖镜,妖魔鬼怪,无处遁形。

  设身处地,换位思考,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太难了。

  “三娘子能不能提前来?啊,她不来也没关系,把墩台远侯送来就行,王次辅,咱们的墩台远侯回家,到底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呢?”朱翊钧的面色极为凝重,三娘子只要不开太过分的条件,都是可以答应的。

  这和朱翊钧过往的态度完全不同,朱翊钧这个皇帝当的,爹味儿十足,给你的,你必须要,不给你的,伱不能讨,这次是可以商量条件,甚至可以做出一些让步的。

  “羊毛生意的顺畅。”王崇古并没有卖关子,直接说出了三娘子的需求,羊毛生意是财权,也是三娘子控制诸部的最好手段,而三娘子希望可以保证羊毛生意稳定。

  王崇古进一步补充说道:“三娘子说,对于草原人而言,养多一些羊,是长生天的恩赐,刚出生的孩子能够熬过寒冷的冬天,而陛下就是长生天在人间的使者,将希望和生存带到了草原之上。”

  草原苦寒,能多养羊,就多几分过冬的底气,可是草原必须要养马,否则会被敌人吞并,会没有足够的生活所需要的资财。

  “很好,俺答汗是有福气的。”朱翊钧再次感慨俺答汗的幸运,有这么个夫人在,大明和北虏的穷民苦力们,都能喘一口气,好好的活着,而不是为了首领的野心,把命丢到无人问津的角落。

  “朕内帑还有五十二万银,给毛呢官厂扩产吧,这件事还是交给王次辅督办。”朱翊钧决定对毛呢官厂扩产,来告诉三娘子,只要墩台远侯能够顺利回家,羊毛生意,没有问题。

  王崇古极为委婉的说道:“陛下,毛呢官厂账上还有钱,而且很多。”

  精纺毛呢,大帛币生意的故事里,就有一个草原的水草有限,供养的羊毛数量有限,帛币的数量,就不能无故超发多发滥发,就是朝廷想要多发,草原也没有那么多的羊,所以帛币的价值会随着白银的涌入,价格动态稳定。

  毛呢官厂受限于原料的供应,扩产从来不是无序的,需要按照羊毛的供应量,才不断的调整。

  陛下就是给150万银,草原没有足够的羊毛提供,也没有什么作用。

  “那王次辅告知忠顺夫人,朕对墩台远侯回家之事,十分的在意。”朱翊钧想了想说道:“这样吧,大司马,南海子的墩台远侯家眷安置,修缮一番,把各墩台的夜不收家眷接到南城,大宗伯,在南城兴文教,多安排几间书社学堂。”

  “臣等遵旨。”谭纶、马自强俯首领命。

  大兴县南海子安置墩台远侯的家眷,这件事从景泰二年就有,时光荏苒,随着兴文匽武的大势之下,这个安置的地方已经是杂草荒芜,万历富国强兵以来,南城开始重新启用,这一次的扩建,是皇帝自掏腰包,拿出了一个先帝皇陵的预算,扩建南城。

  五十二万两银子,是大明皇帝的私房钱,是从内帑出钱。

  “臣有疑虑。”王崇古面色不忍的说道:“臣恐流言蜚语。”

  “大司寇多虑了。”万士和却连连摆手说道:“大司寇不必忧虑,贱儒而已。”

  “贱儒是什么样的呢?是既对现状不满,又无力改变、恐惧改变,但凡是稍有改变,就惊惧万分。”

  “既反对权威人物,又希望出一个圣人能够想出一套完美无瑕的解决办法,解决现存的种种矛盾,而后这个圣人能够把所有矛盾解决后,不要名利,自觉的、悄无声息的离开。”

  “既对变法的艰难退避三舍,又对变法的成果垂涎欲滴,既对自我之上的权贵恨得咬牙切齿,又对自我之下的小民穷凶极恶。”

  “既对身边的肉食者的面目一清二楚,恨不得除之而后快,又对过去的肉食者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。”

  “贱儒这辈子能做成的事儿,也就是吃别人嚼过的馒头,因为自己咬不碎,永远的冠冕堂皇,永远的阳春白雪,永远的只想坐享其成,永远只知道站在高处,对着别人指指点点,目光却看不到自己。”

  “贱儒的骨头都是软的,根深蒂固的软弱,习以为常的妥协,这样的贱儒,为何要畏惧?”

  万士和的语调越来越高,也越来越强,他一开口就没停下,直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,才端起了桌上的茶杯,喝了口水,仍然一脸气冲冲的模样。

  “万太宰别说了,别说了,这越听越像是在照镜子。”马自强给万士和续了一杯茶,六部尚书,只有他马自强有点心虚,这一句又一句,就像是在对着他骂一样。

  有人看笑话,有人照镜子。

  马自强成为礼部尚书,有一个功劳,是为陛下刻录了《四书直解》和《帝鉴图说》,虽然作者是他和张居正两个人合作,可马自强知道,他就是拿来刻录了一份而已。

  而现在礼部的事儿,有很多需要仰赖万士和,这不就是吃别人嚼过的馒头吗?

  “大宗伯实在是妄自菲薄了。”万士和没有骂马自强,马自强也不是贱儒,他只是没有他万士和不要脸罢了。

  万士和就是在说这些个贱儒们,不足为虑,掀不起什么浪花来,万士和作为礼法本礼,要是没人拉偏架,他绝对不会在风力舆论上输给贱儒的。

  “那交给万太宰了。”王崇古听到万士和这么说,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万士和去整理。

  大明的贱儒们,现在对万士和真的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,却是无可奈何。

  朱翊钧对这件事非常在意,他请谭纶前往宣府,迎接回家的墩台远侯。

  “佥都御史陈炌弹劾巡按御史赵友元,差满出境之后,忽尔称病乞休,诈托规避甚失台规,亟宜罢黜以为欺肆之戒。”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,递给了所有的廷臣。

  差满出境,是地方的巡抚、巡按御史,任期为九年,任期满了之后,就回京述职,这叫出境,但是这个赵友元走到了半路,忽然说自己病了,要致仕,就是住店也没有这么住的,打个招呼就走?回京述职,是不是要入京来?手中的工作是不是要交接清楚?

  赵友元只是称病罢了,他其实另有目的,这便是陈炌所言的诈托规避甚失台规。

  赵友元这种任满称病的现象,其实在大明的官场上,非常常见。

  富贵不还乡,如锦衣夜行。

  大明官员在任期满了之后,回京叙职的过程中,会回到自己的家乡,而且排场极大,前呼后拥,极其威风。行经之处,地方官员都要远接远送,不少人借机攀附。

  赵友元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,他还没有回京述职,就衣锦还乡去了,佥都御史就把他给弹劾了。

  “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这事怎么闹到了文华殿上呢?”朱翊钧有些疑惑的看着海瑞说道,既然是甚失台规,那就走流程罢免就是。

  海瑞开口解释道:“赵友元和去了吕宋的赵南星,是同乡,曾经谋划倒张,赵友元这次称病,说是病了也不假,他就是心病,他畏惧自己学了赵南星和邹元标,被流放到边方之地,所以干脆就不回京了。”

  赵南星和邹元标,在张居正回朝之后,坚持要倒张,若非邹元标的恩师胡直求情,邹元标差点就被皇帝给当叛逆给处理了。

  赵友元和赵南星是好友,赵南星也因为倒张之事,被皇帝给扔到了吕宋任事,赵友元一想到自己回到京师要面对大明皇帝和张居正两个人,就有些畏惧不前,直接回家去了。

  “陛下,赵友元是湖广巡按御史。”万士和提醒了一下陛下,这个赵友元是在湖广做官,他为何怕入京,几乎已经昭然若揭了。

  赵友元得罪张居正的可不仅仅是倒张这么一件事,还有更多。

  朱翊钧听明白了,总结而言,这个赵友元他不敢回京。

  “御史差满任至,依限赴京,考察回道宪禁甚严,近来托病回籍殊为蔑法,赵友元革职为民,今后有仍前故犯者,照例处置。”

  “不想做官就不必做了,削籍为民吧。”朱翊钧想了想做出了处置。

  赵友元真的回京,反而闹出乱子来,张居正哪怕是不针对他,有的是人找他的麻烦,趋炎附势者众,张居正这个地位,不需要出手,赵友元就会陷入巨大的麻烦之中。

  而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为难赵友元的恶名,都要归咎到张居正的头上。

  张居正更不能保护赵友元,否则眦睚必报张居正的人设,岂不是要崩了?

  这不是朱翊钧想要看到的局面。张居正会左右为难,既然赵友元没有勇气面对张居正,那就把他削籍为民就是,赵友元老老实实的,那朝廷当他不存在。

  倒张三人组,赵南星、邹元标和赵友元,赵友元的处罚最为狠厉,他是削籍为民,不再是官身,自然不得签书公事,也不能以官身使用驿站,更不是缙绅,没有司法和税赋的特权。

  赵南星去吕宋和邹元标去应昌,都是做官去了。

  这三个人,完全符合万士和骂的贱儒模样,万士和刻画的形象,入木三分。

  “邹元标到应昌了吗?”朱翊钧询问着邹元标的去向。

  “还没有。”万士和立刻回答了陛下,对于邹元标,万士和也非常的关注,这家伙和赵友元一样,都是托病,邹元标是不赴任,而赵友元是不回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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