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53节

  “贵州巡抚江一麟题苗民叶贼没官田二十七万余亩,为建筑新县长宁,以图长治久宁。”张居正提到了吏部最近推行的改土归流的最新进展。

  这个苗民叶贼,名叫叶楷,苗族首领叶楷凭险为祸,侵害苗民,夺取官田,横行一方,而江一麟对付这个世袭土司的手段是离间计,最终捣毁了叶楷的老巢,并且上奏裁撤土司,改设长宁县。

  长宁县的修建所费,由已死的叶楷冠名赞助。

  廷议很快通过,江一麟因此升任为了都御史兼领户部侍郎,仍在贵州巡抚,兼领户部侍郎,就代表着户部有了空缺,江一麟就有资格入京堂充任侍郎了。

  这一步,对于外官而言,极为困难。

  朱翊钧比较好奇江一麟到底是怎么解决这个叶贼的,这叶贼一脉的土司,已经从宋时嚣张跋扈到了大明万历四年,可谓是根深蒂固,这么多年都没解决,江一麟怎么一上手就手到病除了?

  问清楚了缘由之后,朱翊钧只能说读书人的心思是真的脏。

  叶楷好色,万历四年五月末,叶楷劫了一美人入山,色字头上一把刀,这美人就是江一麟的那把刀,美人是真的美,没过两月,美人就趁着叶楷熟睡,一刀给他捅死了。

 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,这美人杀了叶楷,山寨为了争位起了内讧,在火并的时候,大明军攻了进去。

  这美人本是叶楷为祸地方被劫掠的家眷,是江一麟刻意寻找,山寨被攻破的时候,美人已经死了,江一麟厚葬了她。

  工部题文,说台基厂木乏,请命前往仪真瓜洲等地买木,北衙木价昂贵,甚至从扬州买木头运抵入京,都比在周围采买要便宜。

  朱翊钧已经下旨停用金丝楠木营建皇宫,但是台基厂还是把积蓄的木料给用完了。

  没有木料,更没有柴薪,这就是北衙一到春天,就是漫天黄沙的缘故,种树也是白种。

  “少师、兼太子太师、吏部尚书、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九年考绩,上上,臣为元辅请特晋崇阶,太傅之任。”万士和奏禀了一件大事,借着九年考成成绩,给张居正请太傅的职位,特晋崇阶。

  “准!”朱翊钧也没犹豫,他看着万士和越看越顺眼,张居正多次推辞升官,这升不升官,可由不得你张居正!

  “臣有《考满辞免恩命疏》。”张居正还是要推辞。

  他早就预判了小皇帝要在年前给他升官,准备四封推辞的奏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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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6章 一鱼两吃

  朱翊钧示意冯保宣旨,这个太傅的诏书,内书房早就写好了,就等着吏部请托,万士和直接为张居正请恩命,那就是来得正好,这个太傅名至实归。

  冯保一甩拂尘,站在了圣旨面前,朗声说道: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”

  “元辅受命皇考,匡弼朕躬,至今四载,勋德茂著。兹一品九年考绩,恩礼宜隆。着加特进左柱国,升太傅,支伯爵俸,兼官照旧,给与应得诰命,还写敕奖励,赐宴礼部,荫一子尚宝司司丞,以称朕褒答忠劳至意。”

  “钦此。”

  朱翊钧从吏部所请,为九年考成皆为上上的张居正升官。

  张居正将自己第一本的《考满辞免恩命疏》呈送御前,张居正之前一直是推脱,并没有明旨,大家都心照不宣,现在九年考满,也该升官了。

  在圣旨中,朱翊钧特别提到了支伯爵俸,下一步就是给张居正封个伯爵当一当,戚继光和张居正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,其实不仅仅是戚继光,李成梁、刘显父子、殷正茂、凌云翼等等,都是托庇于张居正,才能展布抱负。

  大明当下的国策是张居正提出的富国强兵,而强兵就必然振武,振武就要给武将事权,给武将事权就得讨论文武关系,武将就像文官的奴仆一样,这就是大明在振武之前的现状。

  大明能在万历年间,强撑着庞大而衰弱的身躯,得以施展拳脚,屡战屡胜,和张居正的新政有着密切的联系。

  朱翊钧看完了张居正的第一封辞免恩命疏,就发现了张居正拒绝的意图之坚决。

  张居正真的不想做太傅,不是自谦,也不是玩什么把戏,推辞的理由是自己德行不足,陛下倚毗之重,礼之以师傅,待之以腹心,这就足够了。

  张居正在奏疏里十分感慨,入阁蹉跎九年有余,心力平白空耗,其实没什么政绩可言,天下仍然困顿于兼并,小民仍然如同草芥一样被权豪缙绅朘剥,四夷仍然对中国虎视眈眈,边衅仍然频频,未能四海升平。

  主要矛盾还没有得到纾困,富国强兵虽然实现了一些,不过是聚敛兴利,并没有在根本上、结构上改变大明的生产结构和生活方式,以这点功劳,就问陛下要太傅的职位,实在是太不要脸了。

  谓曰:臣有何功德,可以堪承?若不揣分义之安,必自速颠之咎,此所以展转思惟,不敢以为荣,而深以为惧也。

  “继续廷议吧。”朱翊钧面露微笑,示意廷议继续,第一次拉扯已经结束。

  群臣们其实都很清楚,张居正是拗不过陛下的,陛下是皇帝,雷霆雨露皆为君恩。

  兵部尚书谭纶俯首说道:“陛下,臣以汤克宽之死,请朝廷定报功之典。”

  “报功之典乃国家磨世砺钝之权。在指挥同知下,逮卒伍阵亡者皆以世官得袭;在副总兵、总兵,则以流官得破格优恤;独指挥使应袭升都指挥者,拘于流官不世袭之说。岂其官阶之崇而死顾不足惜也乎?”

  “今后凡指挥使挺身赴敌殒阵,除给本身恤典及长男承袭祖职外,仍取次男一人,与做冠带,总旗查系生前有功死难独惨者,与做试百户俱世袭,如无次男即取长男下次孙承袭。”

  汤克宽因为贪功冒进被杀,如果不是言官们喋喋不休,他的儿子会承袭祖职,但是言官把这件事抬上了桌面讨论,就只能惩治,褫夺了世袭官职。

  谭纶的意思是,指挥使日后挺身赴敌殒阵,除了本来的世袭职位之外,再给一个百户的世袭。

  谭纶是为了振武,浓眉大眼的谭纶作为文官,处处为了武将说话,现在给应有待遇还不满足,还要多给一个世袭百户,谭纶就是披了一层文官皮的武夫。

  这个报功之典,谭纶也活动了很久,多方面考察,和六部明公、内阁进行了沟通,还两次面圣,详细阐述了这样做的目的,总结来说,就是振武、振武、还是特么的振武!

  打不赢,国无宁日,民难安歇!

  这个廷议的内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,世袭百户,其实在明初时,就是一股对抗缙绅的重要力量,随着兴文匽武的大势,军民逃所,世袭百户和千户,已经不能有效对抗缙绅了。

  谭纶也知道这件事积重难返,一百五十多年的兴文匽武的大势,不是谭纶能够左右的,万历年间的世袭的百户正六品武官,统兵120人,朝廷既给不了俸禄,也给不了统兵,就是个恩荣。

  唯一的作用,就是日后子孙说起来,自己祖上为大明立过功。

  “既然都无异议,那便如此。”朱翊钧看廷臣们都不反对,从善如流的同意了报功之典。

  张居正摸出了另外一本奏疏说道:“山东巡抚、巡按劾奏,昌邑知县孙鸣凤赃私狼籍。”

  “海总宪说:陛下励精图治,臣等仰体德意,以节俭率百僚,法度亦稍振举。维是有司贪风未息,欲天下太平,须安百姓,欲安百姓,须有司廉平。进只显示孙鸣凤,贪鄙枉法,理应严惩。”

  杀贪腐之风急先锋海瑞海总宪,鉴定了这个孙鸣凤不是清廉臣子,必须要严惩不贷。

  朱翊钧拿着手中的奏疏说道:“啧啧,这个孙鸣凤当了三年知县,就贪了七万两银子,贪的连顶头上司都看不下去了,直接将其举办了,生怕孙鸣凤继续这么贪下去,把火烧到自己身上。”

  按照既往不咎的原则,在海瑞未曾领杀贪腐之风事之前,之前的贿政,大家都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过去了,毕竟过去不强调,现在强调了。

  山东巡抚巡按把这个孙鸣凤举办了,就是这孙鸣凤在朝廷三令五申之下,仍然旧俗不改,收缙绅银两包庇权奸。

  “七万两银子,在洪武年间,够剥皮揎草3500次了。”朱翊钧连连摇头。

  孙鸣凤查实的贪腐就超过了七万两白银,能够养一个步营一年时间了。

  万士和听闻陛下如此说,非常确定的说道:“陛下,剥皮揎草从未见国典,更无实例,可是太祖高皇帝对贪腐之事,深恶痛绝,曾经四次亲自下诏,处死贪官数人。”

  万士和查遍了国典信史,未曾发现剥皮之说,不过是后人为了渲染高皇帝的残暴而已。

  但是高皇帝对贪腐处置是非常严苛的,动辄杀头,仅仅亲自下旨斩首示众就超过了四次,而且是贯穿了整个洪武年间,也正是在这种高压之下,高皇帝的残暴形象,才变得越来越根深蒂固。

  “押入京师徐行提问,依大明会典,削官身剥夺功名,不得签书公事,流放吕宋吧。”朱翊钧选择了顶格处理,反贪是姑息之弊后,整饬吏治的重要手段。

  马自强看完了手中的奏疏,疑惑的问道:“万太宰,昌邑知县、费县知县的空缺,由东平州的同知杨果、判官赵蛟充任?”

  费县知县已经缺了半月有余,费县知县不是个贪官,是病死任上,吏部掌握人事任免权,也叫铨部,所以推举了同知杨果、判官赵蛟。

  “杨果赵蛟二人,并非进士、举人出身,而是吏员。”礼部尚书马自强提醒万士和,这玩意儿违反了现在官场生态,没有功名,怎么可以当官?

  既然是小吏,就一辈子当吏员好了。

  万士和颇为确信的说道:“没有出身不是问题,德行贤能,九年升转,乃是国朝祖宗成法,为何不可?朝廷用人,任人唯贤,这二位都是九年升转,处理政务,主持地方之事,远比一些刚读完书的进士要强得多。”

  焦竑和张嗣文第一次在全楚会馆见面,就讨论过一个问题,那就是吏员升转官身,从吏到官,从宣德年开始,就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。

  而现在,万士和要打破这种天堑,要给杨果和赵蛟升转官身。

  万士和的理由是,祖宗成法,这是洪武永乐年间旧制,既然进士举人不好用,还不如用这些经年老吏。

  “也确实是这样。”马自强沉默了片刻,赞同了万士和举荐吏员为官的行为。

  马自强是张居正的人,都比较重视循吏,会试殿试中式,考中了功名,这些个读死书、死读书的读书人,到了地方,真的斗不过这些缙绅,而吏员出身,那都是经年老吏,对付这些个缙绅,那是有办法的。

  眼下大明在清丈,王世贞被罢免,不就是因为江陵县清丈闹出来的乱子?

  “先生以为呢?”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问道。

  张居正斟酌了一番俯首说道:“孙鸣凤贪蠹,正恃进士出身,故敢放肆,若举人吏员,岁贡必有所畏忌,臣以为,陛下日后用人当视其功能,不必问其资格。”

  孙鸣凤这个进士有同榜、有座师、有同乡,所以才敢这么放肆,放肆到顶头上司要把他举办的地步,但如果是举人和吏员,没有那么多的人脉资源,反而只能依仗朝廷给的权力,而且九年升转,已经是久经考验,经验丰富,用人看其功能,而不问他的资格。

  朱翊钧点头说道:“嗯,依先生所言。”

  浙江平湖有个黄姑镇,原来是一片泥砂淤积的海涂田,这种沧海桑田、海水退去的海涂田都是盐碱地,所以当地百姓生活极其贫困。

  万历四年时候,黄姑镇并不存在。

  张居正任人唯贤,提拔了很多吏员出身的担任县令,这里面有一个黄清的清官,这个黄清才智四出、应变无穷,历年考成皆为上上等,万历十一年,本应该升转知府,可是那时,张居正已经走了近一年的时间,朝廷开始对张居正反攻倒算,这个黄清被贬斥到了这片连名字都没有的海涂田。

  黄清到这里之后,就开始了积极筹措建立海塘,意图以养鱼、养海菜等物,来改善民生。

  黄清积劳成疾,病死在这片海涂田上,黄清的妹妹从江西来到海涂田奔丧,料理了黄清后事后,发现兄长未尽之事,便在海涂田定居了下来,继续开挖海塘。

  海塘挖好后,这里就被叫做黄姑塘,后来成为了黄姑镇,百姓在海塘世代生活,代代祭奠。

  张居正其实不喜欢谈出身这种事,他就是军户出身,被人戏称为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小门小户出身。

 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对出身格外看重,比如自己的长子朱常洛因为是宫女所出,跟李太后闹完,跟朝臣们闹,就是看不上朱常洛的出身。

  国本案,有着浓郁的皇权和臣权冲突的原因,可万历皇帝,在国本案中输了。

  朱翊钧朱批了这份奏疏,笑着说道:“若是干得好,可以特赐恩科举人、进士,海总宪之前提到的法子,是个好主意咧。”

  海瑞之前提到过,前往吕宋的举人,可以特赐恩科进士,那么特赐恩科举人和进士,未尝不能成为大明朝选官的一个重要方式。

  这些个进士们没有威胁,躺的时间太久了,以为考中了就有了一切,他们没有任何的竞争压力,自然开始袖手谈心性。

  这些个吏员中的卷王,放到相对公平的环境里一起卷,能够有效的振奋吏治。

  张居正闻言,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,他多次推辞太傅的职位,是知道皇帝已经逐渐学会了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,这个太傅就完全没有必要了。

  葛守礼上了道很有意思的奏疏,说的是:今天这个官场,姑息之弊刚除,贿政仍然屡禁不绝,在天下士人看来,朝堂仍然昏暗无道,仕路难清。

  葛守礼发现,外官总是遣人入京,四处打点,五城御史、缉事衙门、缇骑应当留心访擒这些政治掮客,入京打点。

  怎么访擒这些掮客呢?

  从各种各样的宴会开始,谢师宴、拜师宴、同乡会、诗会、私门所托等等,缇骑要从各种宴会处,留心掮客。

  而且要严令:京堂各官在京出京,亦务禁止宴会,勤修职业,风示四方。若沉湎纵肆,不守官箴,参来重治。

  京堂各官在京出京,都不得参加任何形式的宴会,若果沉迷于享乐,参与到宴会,天下臣僚百官皆可检举,查实坐罪罢免,褫夺功名。

  “葛公,这也是党建的一部分吗?”朱翊钧看着奏疏,颇为疑惑的问道。

  葛守礼非常确定的说道:“回禀陛下,这也是党建的一部分,清朗仕路风气。”

  “如此。”朱翊钧朱批了葛守礼的奏疏,这会成为明旨,传递四方。

  在廷议的最后,传来了一个噩耗,原任太子太保、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赵贞吉,在四川老家病故,请朝廷谥号官葬。

  礼部议定文肃,吏部赠少保,至此赵贞吉的一生落下了帷幕。

  赵贞吉是和高拱相恶,才致仕归乡,归乡之后,就一直闭门谢客,著书写作,至今日逝世。

  赵贞吉嘉靖七年就中了举人,但一直到嘉靖十四年才入京赶考。

  那时候的赵贞吉喜欢在寂静古刹里修出世学,赵贞吉的老爹拿出了胳膊粗的棍子,把赵贞吉赶到了京师参考,会试一甲第二,殿试二甲第二,馆选庶吉士。

  赵贞吉在嘉靖十七年,就上了道《乞求真儒疏》,骂了嘉靖皇帝喜欢焚修,沉迷于方术,道爷很是生气,自己还没开始摆烂就被骂,将赵贞吉赶回了家治学去了。

  赵贞吉再次回朝之后,正好碰到了俺答汗在京畿劫掠,没人敢说出那句答应俺答汗请求,让俺答汗暂且退去再议,赵贞吉说了出来。

  赵贞吉后因为恶了严嵩父子,被贬斥到了广西,之后起起伏伏,最终致仕的时候是文渊阁大学士、都察院总宪。

  廷议之后,朱翊钧将赵贞吉的牌子从十五页的职官书屏上摘下。

  谭纶并没有直接离开,而是和陛下深入讨论了一下大明边军战斗力丧失的缘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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