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27节

  第三处改动则是在独角器上增加了一个放大镜和螺旋微分鼓,这个螺旋微分鼓是旋钮,用于细微的调节指标臂,让指标臂能够更加精准的指标记。

  朱翊钧先检查了是否水平放置,张宏和冯保有恭顺之心,他们做的放置架上有螺纹,可以调节水平,而后还要调节指标臂上的动镜、水平臂上的定镜,小皇帝的耐心极好,一点点的调节好了所有镜片。

  北极星勾陈一的光跨过了浩瀚星空,由广阔无垠的天空射向了静谧的紫禁城,穿过了窗栏射在了指标臂上的动镜之上,动镜反射的光照在了定镜之上,定镜并未进入朱翊钧看的望远镜上。

  朱翊钧小心的推动着指标臂,动镜移动光线移动,进入了朱翊钧的视界之内,朱翊钧开始调节微分鼓,小心的旋转,最终让勾陈一对准了望远镜中心的小黑点上。

  朱翊钧将指标臂固定夹紧,开始读数。

  放大镜上度数为39°,而螺旋微分鼓上的98,朱翊钧测得的度数为39.98°,这是顺天府皇宫文华殿偏殿的纬度。

  朱翊钧也不知道精准不精准,反正他尽力精确了。

  朱翊钧笑着说道:“先生诚不欺朕也,先生说,万物无穷之理莫不在变,果真如此,此物极好,送于元辅先生使用。”

  “等会儿,朕亲自写道敕谕。”

  朱翊钧开始写敕谕,写了很久,才又誊抄了一遍,笑着说道:“送先生便是。”

  “宫禁了。”冯保接过了敕谕,有些为难的说道。

  朱翊钧一愣问道:“宫禁对冯大伴还是个事儿?”

  “以前不是,现在是。”冯保颇为坚持的说道:“陛下说过,宫里这条船不能从顶上开始漏,陛下身体力行,臣不敢违背,传个信儿还行,传旨不行,传旨得开宫门。”

  人都是会变的,冯保现在追求在文华殿上骂人,今天骂孙继皋,陛下就指名道姓的让他冯保来,没让张宏来,这就是冯保在完成了陛下亲事农桑后,为保住自己的地位,所做的努力。

  权力总是对它的来源负责,而冯保的权力只来自于皇帝,宫里这个斗兽场宫婢宦人们的权力,来自冯保这个老祖宗,他要是犯错,下面人跟着犯错,刺王杀驾案,是他的恣意导致出现了疏忽。

  他开始遵守宫禁的时候,宫里再没人敢私自放人进来参观了。

  朱翊钧一听也是一乐,笑着说道:“嘿,冯伴伴所言有理,明日吧,明日再传旨就是。”

  小皇帝不复杂,尤其是天天跟在小皇帝身后当尾巴的冯保和张宏,对小皇帝非常了解,浑然如玉的赤子之心,纯白至质,说得再难听点,就是一眼看穿。

  冯保和张宏做事对的时候,陛下心情极好就会叫伴伴,若是做的还算不错,陛下会叫他们大伴,若是做的不好,陛下一般都是直呼其名。

  冯保在极力避免皇帝叫他的名字,他已经没有再一再二的机会了,再三就是死路一条。

  次日的文华殿缺少了万士和,万士和被自己的弟子给气的厥了过去,也是让朝臣们目瞪口呆,只能说孙继皋的确是不当人子,拜了座主,却听张四维的话,那为何不拜张四维座主?

  万士和还上了道致仕请辞的奏疏,廷议给否了,葛守礼最是反对,万士和跑了,那挨骂的不就变成他了吗?

  大明军每日奏闻了战报,而李成梁和张学颜上了老长老长一道奏疏,朱翊钧看了一遍,都觉得有些晕,张学颜估计把这辈子的马屁都总结到了奏疏中,李成梁是武将不善言辞,他是车轱辘话车轱辘说。

  反正就是廷臣们高明,元辅硬气,皇帝陛下又高又硬,肯让武将展布,还给了半饷,而且还承诺打完仗给全饷、抚恤、恩赏。

  最最重要的是,皇帝陛下自己掏腰包补全了军饷,如果不是兵凶战危,有仗要打,两人就是爬也爬到京师来,给小皇帝磕九个头,以谢圣恩。奏疏中,他们也高喊着君之视臣如手足,则臣视君如腹心,一定好好杀敌,连贼巢的蚯蚓都挖出来砍两半,鸡蛋黄都给摇匀了,送到御前请陛下明鉴。

  自嘉靖年间以来,国帑内帑分明后,这么多年了,光听说皇帝从国帑往内帑搂银子的,这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往外吐钱的。

  “辽东军士,有请战之心,军心可用。”张居正也没把这么长的奏疏看完,颇有感触的说道。

  这次是裴承祖被杀了,那个跟逆酋王杲椎牛以盟的裴承祖!

  这是骑在了辽东边镇的脸上撒野,李成梁要是咽下了这口气,辽东地界,他李成梁也不要混了,朝廷不给饷就不打了?朝廷现在不仅让他们打,还把之前欠的饷调拨了一半。

  王杲闲的没事应该去挖野人参,而不是诱杀裴承祖,本来辽东就是个火药桶,非要点了。

  张居正主持廷议,朱翊钧第一次在廷议上听到了番薯的名字,是薯粉制作成的杠子头火烧,外形边沿厚中间薄,十分坚硬水分极少,口味略咸的饼,这种饼也叫做征东饼、光饼,戚继光的光。

  是一种耐饥的军粮。

  这种杠子头火烧,是戚继光当年平倭的时候,专门为了野外作战,专门发明的口粮。

  “不好吃,有点硬,应该加点油,还有点咸。”朱翊钧专门让张宏去取了一个光饼来,他艰难的吃完了这饼,喝了一碗水,差点给噎住了,他对这种饼评价不高,味道真的不好。

  朱翊钧评价完了饼,对着张宏说道:“以后宫里每天进一个光饼,就拿军粮就是,年纪小,磨牙用。”

  张居正本来还想进言说饼虽然不好,但是战场上不能讲究那么多,像戚继光一日连拔六十寨,一昼一百四十里,一个时辰二十里的急行军,哪里有好吃难吃的分别?有口吃的,都得大喊戚帅威武!若是再加一口火腿,心里怕是要犯嘀咕,大帅什么时候造反啊,这粮吃的不安心。

  他之前讲唐太宗分了军中唯一一头羊给全军一起吃,这是一种同甘共苦的态度。

  全大明,或者说有史以来,哪个将官跟军兵吃一个灶?只有戚继光带的南兵,所有人吃一个灶。

  小皇帝知道难吃,还要吃,这就是同甘共苦。

  陛下如此,何愁大明武备不兴,戎事不振?

  庚戌之变,张居正就在朝中,当时戎政一塌糊涂,想要振奋,难上加难,眼下陛下的举动,让张居正心绪万千。

  张居正甩袖作揖,郑重无比的说道:“陛下英明。”

  “磨牙,磨牙。”朱翊钧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,显得不那么矫情,后世给万历皇帝开了棺,发现万历皇帝患有严重的龋齿,吃的粮食太过精细,就有这种毛病。

  张居正却知道小皇帝却是有同甘共苦之心,磨牙的硬食多了去了,非要找军粮这种味道极差的粮食,皇帝金口玉言,说是军粮,张宏不敢擅自更换。

  “昨日朕得一好物,冯大伴,宣旨。”朱翊钧笑着说道,他摸出了六分仪,示意冯保宣旨。

  戚继光的东征饼,到底是戚继光发明,还是百姓给平倭军兵的口粮,并不可考证,但光饼能流传到现在,是历史中的人民,感念其恩德。求月票,嗷呜!!!!!!

第120章 仰望星空朱载堉

  PS:此章理解极为困难,请不要挑战自己的软肋,大家谨慎阅读。

  一封冗长的圣旨被两个小黄门拉开,冯保甩了甩拂尘,暗自庆幸,得亏陛下有句读,否则他连这圣旨都不知道该如何断句,他吊着嗓子大声的说道: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”

  “天地人恒变,万物恒变。”

  “时日曷丧,予及汝偕亡,商汤伐夏桀,诸侯毕服,汤乃践天子位,平定海内。欲迁其社,北辰自紫微右垣一右枢移紫微右垣二少尉,不可,作夏社。”

  “商纣昏乱暴虐滋甚,文王受兹大命,唯武王唯甲子朝,岁鼎,克昏夙有商,则廷告于天,曰:余其宅兹中国,自之乂民,北辰自紫微右垣二少尉移北极二帝星,诗曰: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。”

  “三国淘尽英雄气,两晋尽是鼠辈出,榜楚参并,五毒备至;三马同槽,狼子野心,路人皆知,逼曹魏禅让而无道守天下,天下疲惫凋零四百载,北辰自北极二帝星移北极五天枢,始有唐宋,万象更新。”

  “徒把金戈挽落晖,南冠无奈北风吹,胡元入主,华夏陆沉,尸骸路,生灵涂炭,血千里,多少冤魂长叹,北辰自北极五天枢移勾陈一,幸祖宗开辟,胡虏尽天下再复。”

  “北辰移,天下变,斗转星移,无穷万物皆变,先生观月风树影,得悟无穷万物变化之道,矛盾相继以释万理,诚如是。”

  “子曰: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拱之。”

  “北辰谓之北极,众星拱而环绕,何故北辰多变哉?朕知变而不知其所以变,如管中窥豹,知有心而不知有性,是犹知二五,而不知十也。”

  “今得异宝,特赐先生,期以解朕之疑惑。”

  “钦此。”

  冯保念完了这大段的圣旨,将调校好的六分仪,赐给了张居正,而后垂手而立,等待着小皇帝和张居正奏对,至于皇帝陛下到底说了点啥,冯保表示,这么复杂的事儿,还是让元辅去头疼吧!

  什么无穷万物变化之道,什么矛盾相继释万理,什么北辰,什么北极,什么右枢、少尉、北极二帝星、北极五天枢、勾陈一。

  不懂!根本不知道那些都是个什么玩意儿!

  朱翊钧开口说道:“先生,朕有惑。”

  “陛下,臣亦有惑…”张居正有点懵,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圣旨,再看看小皇帝日益英朗的仪态,第一次考虑,是不是退休比较好?还能多活几年,反正小皇帝也能管事儿,还政给皇帝就是。

  再这么下去,他怕是没被天下事累死,先被小皇帝直接给问痴傻了!

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!

  他当然能听得懂圣旨的里的每一个字,合起来,他多数都能听的懂,但是有些地方,他没听明白,题面都没听明白,怎么给小皇帝解惑?

  陛下不务正业,从哪里学了观星术前来卖弄?

  朱翊钧一愣问道:“先生不是已经不惑了,怎么还有惑?”

  为什么还有惑,作为罪魁祸首的皇帝陛下,不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吗?当他张居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前知五百年,后知五百年,通晓古今的圣人不成?什么问题都来问!

  再问以后上自习课!

  “臣能找钦天监丞询问一二?”张居正决定了,场外求助,不懂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,不懂装懂还要硬解释,那是欺君。

  朱翊钧惊讶的说道:“天下还有先生不知道的事儿吗?还需要钦天监丞过来吗?缇帅,前往宣来。”

  冯保低声说道:“陛下,缇帅赵梦祐收到了消息母亲病丧,请命回乡丁忧,今日并未殿前听用,有提刑千户在侧。”

  “朕昨日已知此事,不是下诏夺情了吗?”朱翊钧知道此消息,也下诏夺情,转念一想,就是夺情起复,那也要回去看一眼,下葬卒哭,周礼还是要遵守的。三个月最少了。

  朱翊钧这就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,蹬鼻子上脸,朝臣们不反对梁梦龙夺情起复是吧,就一个孙鸡毛跳出来是吧,现在是缇帅赵梦祐夺情!

  什么叫上嘴脸,臣权退一步,朱翊钧就要进三步,不仅仅是文官们会玩倍之这种把戏,当小皇帝得寸进尺的功夫是白练的吗?

  小皇帝的帝师可是得寸进尺张居正。

  张居正心神一凛,果然和自己想的那样,小皇帝的每一步都不是多余的。

  “那张大伴,你跑一趟吧。”朱翊钧看着张宏说道。

  张宏立刻前往钦天监把钦天监丞周相拉来了文化殿偏殿,张居正和钦天监丞折腾了小一个时辰,互相翻译之下,才算是把皇帝的话搞懂了。

  钦天监丞周相不太懂皇帝说的那些话啥意思,张居正需要搞清楚那几颗星星到底是什么星!

  北极,不是单纯的地极,而是地轴的北极和地轴所对应的北天极,天上的星星都围着北天极而旋转。

  北辰不是专门指天上的哪个星星,而是指位于离北天极的那颗星星。

  北天极的星辰,就是北辰。

  张居正知道北辰的具体定义,但是他还不知道这玩意儿会变,而且从有记载以来,一直在变,最开始的时候,北辰是天乙,后来是太乙,也就是现在大明钦天监星图上所标注的紫微右垣一右枢星。

  时日曷丧,予及汝偕亡,商代夏后,离北天极最近的那颗星星就变成了紫微右垣二少尉星。

  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,武王伐纣后,离北天极最近的那颗星星就变成了北极二,也就是帝星。

  魏晋南北朝的时候,天下大乱,北天极的那颗星星,从北极二帝星,变成了北极五天枢星(非北斗天枢)。

  而到了胡虏南下,南宋灭亡的时候,北天极的那颗星星,从北极五,变成了勾陈一。

  之所以会变,是因为岁差。

  张居正回到了正殿端着手说道:“陛下,是因为岁差,北辰有变。”

  “因为岁差啊。”朱翊钧如同恍然大悟一般,看着张居正问道:“那什么是岁差呢?”

  张居正斟酌了一番说道:“岁自为岁,天自为天,地年和天年不同,天年地年,每岁之间的差别,就是岁差,这个很复杂,要解释起来很麻烦,钦天监丞周相和臣说了好久,臣才领悟些许,陛下要听吗?”

  “听,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朱翊钧非常肯定的说道。

  张居正斟酌了许久,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,作为神童闻名遐迩的他,还是能回答陛下的一些问题。

  他端着手说道:“地年很好理解,就是地上一年,历经春夏秋冬,周而复始,简单来说,就是夏至又夏至,冬至又冬至。”

 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:“就像朕的生辰一样,一年又一年。”

  张居正接着说道:“天年,只有天文生才用,常人所不知,天文星的天年,就是太阳在黄道上的某一恒星出发,再回到这一恒星的时间,就是天年,陛下,这个常人用不到,所以不好理解。”

  朱翊钧却摆了摆小手说道:“很好理解,不就是相对变化吗?先生不是讲过矛盾、阴阳、天地这些对举互言吗?朕很认真学习的!”

  “地年是太阳相对于大地的变化一周天,天年就是太阳相对于天宫恒星变化一个周天。”

  朱翊钧当然懂,他要是不懂,就不会测勾陈一相对于大地水平面的角度了。

  费了那么大的劲儿,又是放大物象,又是水平仪,又是旋转微分鼓,他要是连一个相对运动都理解不了,那他为什么要精准?和红毛番一样,搞两根木条就是,大概测出北极出地角度40°,不就行了?

  那样就是弘而不毅,和他天天骂的儒学士没什么区别,夫子也说了:生而知之,或学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天生知道的,学习知道的,困惑知道的,都是认知的过程。

  张居正都上了快两年课了,矛盾说可是张居正的悟道之作,作为弟子,连这个相对都听不懂,他就白上课了。

  张居正脸上勾出一丝笑容很快化开,而后笑容凝固,大明笼罩着两片乌云,一片是皇帝不务正业,一片是皇帝读书极好。

  张居正这么些年来,也是第一次因为学生太过聪慧而感到困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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