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文魁 第912节

同知林延潮与府里三位通判,推官,商丘县知县都站在在小楼门前。

看着这锣鼓齐鸣,喜气洋洋的场面,林延潮不由点了点头。

林延潮一旁站着两名乡绅。一名乡绅穿着绸衫,大腹便便,一名乡绅则是穿着文士衫,温文尔雅。下首还有陈行贵,张豪远等两位林延潮的好友,他们穿着掌柜的衣裳。

在官员乡绅身后,还有从商丘县各甲里长,一共五六十人,在旁观礼。

好一阵热闹后,林延潮将小楼上匾额一揭,但见上面写着‘农商钱庄’四个大字。

各甲里长看了农商钱庄四个字,都在那揣测,这农商钱庄是什么意思?

匾额一揭,然后林延潮道:“本官在楼里设下便宴,诸位乡亲一并赴宴。”

众里长们都是拱手道:“多谢司马。”

于是众人入屋后,各自就坐,宴席排了十桌,除了里长们坐了五桌,有四桌都是地方官员,吏员,还有一桌则是两位乡绅,以及陈行贵,张豪远。

林延潮端起酒杯来至众人面前道:“各位远道而来,本官敬各位一杯酒!”

众人见此不敢怠慢,纷纷起身饮之。

林延潮连饮三杯,然后对众人道:“今日请诸位光临,不为别的,就是为了这农商钱庄开业之事。诸位可知这农商钱庄何意?”

“农乃是稼穑,朝廷以农事为国家之本。而商乃是钱财,钱财不能吃不能穿,故而以商为国之末矣。朝廷历来重农抑商,而本官则不以为然。”

林延潮这一番话完,在众人里都是掀起了一阵讨论。

早在南宋时,事功学的开创者陈亮,叶适就提出了‘通商惠工’,明确反对法家,理学一贯主张的‘重农抑商’。

这时一名里长问道:“司马老爷,草民斗胆问一句,农为本,商为末,若重商抑农,不是本末倒置?”

这里长一说,下面的人都是替他捏了一把汗,人家府同知老爷在讲大道理,你居然敢当面质疑,不怕惹怒人家,以后没好果子吃。

却见林延潮笑了笑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是哪个乡的里长。”

有人心道完了,这是要秋后算账了。

那里长却是个有胆色的人,站起身道:“回禀司马,草民乃永河乡沈家里的里长,昔日也曾考中过童生。”

林延潮点点头道:“问的好,来人,赏他一壶酒。”

这里长被赏赐了一壶酒顿是又惊又喜。但见林延潮笑道:“昔日范文正公,曾言‘吾商则何罪,君子耻为邻。’可知世人对商之偏见由来已久。这位乡亲说的不可本末倒置,是不错,但本末倒置不等于重本抑末。”

“国家无农不稳,无商不富,在本官眼底,不是以本而抑末,而是以末而繁本。农商钱庄,就是以商富农之用。”

里长闻言欣然道:“司马所言,小民拜服。”

这时一旁里长,见方才质疑林延潮之人,反而得到赏赐,于是都大起胆子。

这时一名文官起身,此人乃商丘县县学学正,在商丘士子中很有名望,此人道:“司马的劝农书,下官看过了,写得是文采斐然,令人拍案叫绝。但其中言以商富农,兴以王安石之青苗法,下官不能苟同。”

林延潮道:“请先生明言。”

县学学正乃是学官,故而林延潮不称他官名,而称先生表示敬重。

学正正色道:“王安石为古今第一妄人,他曾有言,我宰天下有余。然不知四海非一邑之小,执政非长吏之任也。赵宋之衰,正是由他变法而起。”

“而王安石变法,以青苗法为害最盛,若是司马所言,以商富农,若是行青苗法,那么下官不能赞同。”

在宋后王安石的地位,在读书人心中一直很低,认为他的变法就是乱搞。一直到了清末时,才有读书人替他翻案。

但偏偏南宋的事功学,不免有些‘王安石余孽’的意思。事功学派的宗旨,就是王安石那句‘为天下国家之用’。林延潮当初在事功学的道统论里,本来也有把王安石拉进来,上承董仲舒,下承陈亮,叶适的。

但王安石变法毕竟没有成功,所以林延潮没有将他列入道统之中。

而事实上王安石的‘青苗法’确实是施行不当,民生激变,但却不等于青苗法是一个劣法。

在林延潮穿越前,孟加拉人尤努斯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时,国人称戏言‘假如九百年前的王安石变法成功,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就轮不到尤努斯了。’

因为尤努斯创立孟加拉乡村银行,致力于贷款给贫困农民,帮忙了几百万贫民,因此获得和平奖。

王安石青苗法也是如此,但为何尤努斯成功,而青苗法却失败呢?这早有定论,因为青苗法乃政府操作,只要政府操作,就会有重重弊端,而是孟加拉乡村银行却是私人银行,而且杜绝了行政干预。

林延潮对学正的质疑,恭敬地道:“先生所言有理,此青苗法与昔日之青苗法不同,请听林某一言。”

学正道:“下官愿洗耳恭听。”

林延潮道:“此新青苗法,乃本官从社仓中所思而来。诸位可知为何朝廷不从官仓中借米给百姓,非让百姓从民间自筹粮米,建社仓以互助呢?”

众人闻言嘴上不说,但心底却都知道,还不是怕官吏从中贪污,上下其手。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官员操守上,我们老百姓还不如相信约长,乡约,他们至少都是同乡乡亲。

比对王安石的青苗法,以及朱熹的社仓,不得不承认社仓比青苗法靠谱多了。社仓乃政府提倡,民间自主的措施,朱熹就批评青苗法,说青苗法以官吏而不以乡人士君子行之。

简而概括就是,青苗法行之以官司,社仓主之以乡曲。

故而社仓取代青苗法,明朝两百多一直大力推广,到了清朝,则是强制每个地方官,都要向民间普及社仓制度。

林延潮道:“其中弊利大家都知道,社仓法自青苗法,唯独不是由朝廷官仓出借,而是乡中大户,或者百姓余粮筹集,好是好矣,但一乡一地可行,却难以推广全府。譬如商丘县只有六个乡设立社仓,没有设立社仓地方,百姓如何渡过春荒?”

“还有为何朝廷如此大力推行社仓,但民间响应者寥寥无几?”

众里长都是无语了,因为社仓这事也是很难。

谁来主理社仓?

官吏,家里穷的肯定不在考虑内,唯有剩下家境殷实的,但人品敦厚的人,怕受累避之不及,至于奸猾的人,百姓又不信任。

但这也罢了,最恶心的,就是地方官府常借各种名目,侵吞老百姓社仓里的社谷,最后还是逃不了行政干预。

所以社仓制度是不错,但除了真正为国分忧,为民抒难,这等济世情怀的读书人或致仕官员外,百姓都不愿意出面组织社仓。

学正问道:“那敢问司马,这农商钱庄,是何人主营?青苗钱以几分利放贷百姓?”

林延潮笑了笑。当下道:“本官来介绍一二,农商钱庄乃这位彭员外与侯员外所有。”

林延潮说完,两名乡绅都是站起身来,向众人抱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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