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文魁 第814节

天子左思右想,想起与林延潮,想起他的自陈表,想起他宁矫旨,也要在张居正面前保下士子等种种之事。

天子最后抬起头道:“母后,若为了坐稳这皇位而杀忠臣,儿臣与当年杀岳武穆的宋高宗有何不同,儿臣宁可不要这君位,也不作这昏庸之君!”

太后闻言震怒道:“哀家,也不是秦桧!皇儿以为林延潮真是忠臣?哀家说了多少次,他此番上谏,背后必有人指使。皇儿怎可如此庸懦,真令哀家太失望。”

天子也起了性子,向太后道:“母后,林延潮或有人主使,但若是万一,万一林延潮真是忠臣呢?那么儿臣不就成了宋高宗?林延潮大胆妄为不假,但儿臣知道他与张居正素来不睦,绝非楚党。”

太后道:“素来不睦?那你错了,哀家这里有一封奏章,皇儿读过没有?”

天子见了,不由惊讶道:“这奏章,朕已是留中了,母后从何得来?”

太后道:“你不用管哀家从何得来,你看奏章所言,当初殿试,张居正本可保张懋修中状元,最后却为何不坚持?可见二人早已暗通曲款,这是其一。”

“陛下大婚后,张居正上表假意辞相,当时群论汹汹,为何在府邸见了林延潮后,却又重新出山。可见林延潮当时劝说张居正出山,为己谋幸进之道,这是其二。”

“林延潮的山长林垠,当初因封禁书院而死,这是张居正下的诏令,还有林延潮的业师林烃因不满张居正,愤而辞官。但林延潮仕官后,却没有与张居正划清界限,此乃尊师道?这是其三。”

“当年内阁票拟泄密,林延潮为锦衣卫查之,最后却不了了之,疑似乃冯保授意,这是其四。”

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,张居正欲致仕,为何他人不托,唯独托林延潮向陛下你请辞。可见张居正包藏祸心,欲林延潮承其政柄。林延潮若有朝一日入阁,行宰执之事,他日必为张居正第二。这是其五。”

天子早听张鲸禀告过,武清侯这几日一直在收罗林延潮的证据,意图致他于死地。

这奏章递至天子面前时,天子也是将信将疑,他之所以留中,是担心若让内阁就此拟旨,林延潮就完了。

天子不愿就此贸然下定结论,但太后不知如何竟神通广大地将这封奏章找了出来。

面对太后质询,天子一直默然不语。

太后叹了一句道:“若是皇儿你真不杀他,也要从重惩处,将他发配至边远烟瘴之地,遇赦不赦,生不能还乡。”

天子嘴角一动,然后只能双手捧过奏章道:“那儿臣拿此奏章至内阁票拟好了。”

太后欣然道:“这就对了。”

天子走出慈宁宫,看着面前遮断天幕的暴雨,驻足不语。

周围的内侍们知天子心情不佳,不敢说话。

最后还是高淮给天子披衣道:“万岁爷,外头风凉,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。”

天子摇了摇头对高淮道:“林延潮以为以他一命冒死上谏,就能拨动天下,实太天真了。时局是如何,还是如何,他改变不了什么,反把自己搭了进去。或许是朕想多了,林延潮真是楚党呢?”

高淮闻言忍住眼泪,仍是道:“万岁爷,还是先回宫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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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百四十九章 乃左中允林延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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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九推门向申时行行礼后道:“阁老,这是四川道御史曾向宗弹劾宗海的奏章,首辅请阁老阅处。”

申时行盯着奏章,没有伸手却接,而是抚须沉吟道:“此奏章一贯由张蒲州主拟。他交给我何意?”

申九道:“张蒲州交代,林中允为阁老的门生,此疏当由阁老来主拟。无论阁老如何票拟,他都答允。”

申时行闻言,这才接过奏章过目。

申九在旁试探地问道:“是否以避嫌为由,将此疏奉还张蒲州。”

申时行摆了摆手道:“这不成了相互推诿?何况他说了,以老夫之意马首是瞻。”

说完申时行起身,踌躇道:“老夫记得这封奏章上了数日,当时上意是留中。但今日又下奏章于内阁票拟是何意?”

申时行随即释然道:“想来是太后向陛下施压,陛下这才发奏章至阁票拟。否则按常理,也是北镇抚司审问延潮后,陛下再予定罪。陛下欲在太后力保延潮,可知这君臣之恩非浅啊。”

“奈何太后欲置宗海于死地,阁老,能否救他一命?”申九建言道。

申时行反问:“近来士林舆情如何?”

申九苦笑道:“还是那般,士子和百姓们都骂成一片,以天下而肥一王,甚至还要杀冒死进谏的大臣,说句不当说的,天家此举实令官员士子们心寒。。”

“就连科道言官,原本一日三疏的攻讦楚党,现在都消停了。这几日在张蒲州那逼宫,问他身为宰执为何却一言不发,不向天子保下死谏的大臣。”

申时行心想,言官们之前窥探圣意,清算楚党时十分卖力。以后甚至攻讦起内阁,劈头盖脸地骂张四维,逼迫张四维不得不上书辞相。

现在遇到这样大事,言官又要张四维,来顶太后与天子的怒火。”

申九叹道:“言官能成什么事?清算张江陵,他们闻风落石。现在民怨沸腾,要他们为民请命却一个个推脱道,吾并非是顾忌身家性命,只是不愿迫陛下于孝悌,国事两难之间。瞧瞧他们多会说话。”

“还有人说,这潞王,太后都是天子家人,所谓疏不间亲,若外臣贸然干涉,反而会动则见尤,欲益而损。”

申时行早知如此地道:“言官向来闻风而动,没有风,要指望他们如实陈情,难!”

申九道:“阁老,于可远倒是不怕死,他已联合了几位大臣要上书直谏。于可远与我道,他知此举与宗海一般,凶多吉少,但却不可不为。”

申时行拂袖道:“糊涂,此以卵击石矣。如此反更坐实了,延潮他挑动天下舆论对抗天子,太后,裹挟民心,士心胁迫圣意的罪名。”

申九闻言急道:“阁老,你说可远此举没有用吗?”

申时行道:“言官们有句话说得对,动则见尤,欲益而损。天子未必赞同太后所为,却也疑心楚党在借攻讦太后事上,在作文章求自保。于慎行上书反而令陛下生疑。”

申九气道:“可是宗海他分明就不是楚党啊!阁老此事你我最清楚了。壹?????看书WW看W?··COM”

申时行斥道:“你我清楚有什么?我们说宗海不是楚党,陛下就不信了?我等越分辩,陛下疑心越重。”

申九垂头道:“宗海他为民请命落得这个下场。阁老你想想办法,现在不仅宗海,连于可远也要搭进去,他也是阁老你向陛下举荐的,再不然劝他停手。”

申时行叹道:“我早已无力回天,延潮我之前劝不动,于慎行也不会听我的话。”

“我虽身为宰相,但此刻除了忍耐二字,别无他法。你可知,陛下已命下令张鲸,张诚,还有刑部右侍郎丘,率锦衣卫抄没张江陵京中家宅。”

申九惊道:“陛下这连最后的情面也不顾了。”

而这时林延潮羁押诏狱已有十几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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