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文魁 第1073节

林延潮闻言大喜道,多谢中丞,下官代归德府三十万百姓谢过中丞了。

臧惟一笑着点点头道,现在你该与本院交底了吧,本院总觉得粮价涨的蹊跷,这里的水很深。

林延潮闻言仍是看起来有些犹豫。

黄玉起笑着道:“东翁指的水很深,是不是官府出售仓粮,有会官吏上下其手,贪墨仓粮自肥?”

臧惟一捏须道,确实有此担心,宗海是否也是这么看?

林延潮立即道:“回禀中丞,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,本省吏治还是清明的,当然主要还是穷的缘故。”

顿了顿林延潮才道:“就算真有官员贪墨,那么也是官府出售仓粮的最小一弊吧!”

“哦?怎么说?”臧惟一问道。

林延潮道:“出售仓粮,确实可以缓一缓粮价,官府还能从中得利,但是长此以往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”

臧惟一没有说话,黄玉起立即道:“林府台过虑了,出售仓粮也就是两三个月,待贾鲁河疏通,湖广的粮船一到,那么我们没有出售仓粮的必要了。”

林延潮摇了摇头道:“黄师爷,有所不知,只要官府一旦介入仓粮之事,从中尝了甜头,这就收不回来了。”

“今日有人提出售仓粮,明日待到贾鲁河疏通时,湖广粮船一到,那么立即有人会提议,向粮船征税,船征船税,粮征粮税,过关征关税,靠岸收宿夜税,直到将湖广粮船收到与本地的粮食一般的价格了,如此仓粮还能继续卖,同时朝廷还能从湖广粮船上收一笔税。”

臧惟一,黄玉起闻言都是对视了一眼,都是骇然。

林延潮当下侃侃而谈道:“单知府的提议,背后八成有本地粮商的鼓动。粮商们知道贾鲁河一通,那么从湖广来的粮船,必然打击粮价,如此他们哪里来赚钱?所以他们就同官府勾结在一起,有钱一起赚,大家一起控制粮价。”

“而官府呢?既从仓粮里赚钱,之后为了维持仓粮的利润,就必须抬高湖广粮商的成本,还能从中谋利。所以说何为官不与民争利。只要官府介入粮食之事,从中谋利,又有哪个商人斗的过官府呢?”

“官府有一百个办法,让这些湖广来的粮商赚不了钱!这课以重税只是其中之一!所以这就是林某所言为何官不可与民争利,王安石变法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。”

林延潮说到这里,倒是释然了。下面就看人家怎么决定了。

他反正把自己要说的话,都说出来了,对得起为官的操守了。至于臧惟一如何决定,那是他堂堂巡抚的事。

九百三十五章 可使为宰相

王安石变法的前车之鉴!

听到这里,臧惟一不由WWw..lā

王安石在清末前一直都是被读书人批判的对象,甚至还有读书人,认为就是他的变法造成北宋的灭亡。

故而主流舆论中,是否定王安石,推崇司马光的。

直到了清朝后,梁启超为王安石翻案,他赞王安石为三代以下唯一完人。

从此之后一直到今天,主流舆论才变成赞同王安石变法,贬低司马光。

而林延潮提出官府不售卖仓粮时,他知道自己的话已是打动了臧惟一。

但是打动归打动,面对其中利弊,他也要分析清楚。

出售仓粮,利的是官府,害的老百姓。

作为一省巡抚,他要的是官府的利益,还着眼于老百姓的利益?

这是一个选择摆在他的面前。

要知道河南不富裕啊,从好几年前起,朝廷就一直拖欠河南官员的俸禄,甚至去年的俸禄,大部分的官员到现在都没有领到。

这时候臧惟一道:“开封的单知府,他口口声声道为民请命,不畏那些粮商,到了最后他才是勾结粮商之人。”

臧惟一是生气了,这时黄玉起道:“中丞大人,还请息怒啊!”

林延潮也是连忙道:“下官只是揣测,并无真凭实据,还请中丞大人恕下官之罪。”

臧惟一温言道:“宗海无妨,本院要多谢你直言不讳才是。”

黄玉起道:“中丞大人,当今之计还是以平抑粮价为上。”

藏惟一斥道:“这些粮商,故意哄抬粮价,以胁迫本院。若本院示弱,以后如何服众?”

“还请中丞三思,”黄玉起极力劝道,“就是中丞要办这些奸商,也要考虑河南的几百万老百姓。”

臧惟一点点头道:“黄先生说的对,话是如此,今年三月青黄不接之时,湖广的粮价犹自一石一两,但即便如此,运到开封也不过一石二两。湖广粮食如此便宜,到时河南几百万老百姓怎么办?”

黄玉起也是道:“是啊,湖广一亩地可以收三至五石,但我们河南除了淤田,普通民田一亩能收一石就是上田,其余大多不过数斗啊。”

臧惟一肃然道:“谷贵是伤民,但谷贱亦是伤农啊。湖广粮价如此之低,到时百姓不思生产,舍本逐末,必然民心浮动。”

黄玉起:“这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林府台可有高策?”

林延潮冷眼看了二人一唱一和一阵,心底已是了然。

待问到自己时,林延潮却是笑了笑,喝了一杯酒,然后按膝道:“下官为官之初,什么都不知道,当时进文渊阁值东房,请教恩师申阁老。”

说到这里,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林延潮。申时行从翰林至首辅,屹立政坛二十年没倒下过,论为官之道,不说当朝,就是大明朝恐怕也没几个人比的上他。

他们都想知道申时行对林延潮说了什么。

但见林延潮道:“当时恩师就说了四字燮理阴阳。为官之时,下官一直揣摩四字,这四字放在当前,下官愚见既不可因本地粮商,继续谷贵伤民,也不可为了湖广粮商,而谷贱伤农。偏向两边都不是燮理阴阳,所以这修花除草不可,培草裁花亦不可,为官行事但在一个度字,如此方可燮理阴阳。”

“宗海这一番话真知灼见。”臧惟一击节赞道。

林延潮道:“中丞大人,下官愧不敢当,一切听凭中丞决断!”

臧惟一点点头道:“既是如此,仓粮不可售,贾鲁河依旧要疏通,但是可以与本地粮商言明,官府可以对贾鲁河上的苏松,湖广粮船课以重税,然后要他们立即平抑粮价。”

“若是他们不答允,那么两个月后,载满稻米的湖广粮船,就会停满朱仙镇的码头上!”

林延潮,黄玉起一并赞道:“中丞大人高明!”

藏惟一笑了笑林延潮道:“若非宗海,本院真是要一筹莫展了。”

之后众人又聊了几句,非要事林延潮就继续保持低调一句不说,免得给巡抚一个轻浮好放大言的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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