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尔夫平静地阐述起这一可怕的事实,“紧接着,随之消失的,便是所有与眠主有关的记录。
就像先前举例的、被抹除的虫子般,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,唯有巨神们勉强通过自身的伟力,抵挡归寂之力的影响,借由记忆确定眠主存在过这一事实。”
他提醒道,“眠主的奇迹造物一并走向了虚无,连带信仰眠主的超凡势力一同分崩离析。”
“到了如今,我们对于眠主的全部了解,都是源自于巨神们的复述,至于眠主的种种称谓、事迹、相关的所有,都消亡在了归寂之力中。”
希里安震撼于眠主的故事与归寂之力的可怕,听完了这一切,他下意识地问道。
“那么……眠主还活着吗?”
“应该还活着,但和死了也没区别了。”
罗尔夫幻想起了那一幕,“他仍存在于世间的某处,也许正和他的奇迹造物一起,只是他不记得自己了,就连最基础的生物本能多半也不存在。
——仅仅是一具活着的尸体。”
这真的糟糕透顶了结局了,自我泯灭,就连存在过的事实,也几乎被世人遗忘。
空洞的灵魂蜷缩在空洞的躯体里,等待虚无之死的降临。
“为了抵御归寂之力的反噬,虚妄者们开始写日记,恨不得详细到每分每秒……说不定,他们下一刻就会忘记今天的事。
他们又收集起大量与自己有关的事物,自己的第一根钢笔,收到的第一份礼物,别人写给自己的信件等等。
利用大量与自己有关的东西,锚定起自我的存在,避免坠入虚无的深渊里。”
“到了现在,归寂命途已是一条逐渐走向衰亡的命途了,虚妄者们越来越少,接连走向了虚无,散沙一片,不再团结成某个单一的超凡势力。”
说着,罗尔夫笑了起来,“虚妄者要是久居于某处,倒还好说,遇到那种常年漂泊的虚妄者,你会看到他背着大包小包,恨不得把家背在身上。”
希里安幻想出了那滑稽的一幕,但他没有感到好笑,反而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悲伤。
注定走向虚无的人们,反而疯了般,不断寻找现实的价值。
“这群虚妄者牢牢地抓住所有不放,誓要清醒地活在尘世里,于是他们被归类为清醒派。”
希里安感到意外,虚妄者都如此稀少了,居然还能区分出派系。
“别担心,和执炬人那种充满了刀剑血腥的派系不同,虚妄者们的派系,仅仅是行为风格上的不同,好方便我们进行区分。”
罗尔夫猜到了希里安的所思所想,解释道。
“另一派我们称之为沉沦派,他们不在乎所谓的自我,又或是过往经历那些事,唯有对归寂之力的追求。
他们独来独往,没有日记、更没有重要的事物锚定自我,任由归寂之力吞食。
因此,沉沦派的虚妄者们通常很强大,运用起力量也毫无顾忌。
他们的自我极为空白,除了自身的力量与维持稀薄存在的自我认知外,他们几乎不会记得更多的事,个人记忆的周期,最多也就维持在一年左右。”
一口气把归寂命途介绍明朗后,罗尔夫那副轻松惬意的姿态,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。
他将身前的餐盘推到一旁,擦了擦嘴角的酱料,语气冰冷道。
“希里安,你不会无缘无故来问我这些问题……你遇到了归寂命途的敌人吗?”
终于,还是来到了这一问题。
来之前,希里安不是没想过这种情景,他也预先编了一些谎言,用以搪塞。
可预想是预想,实际是实际,面对真真切切的罗尔夫,感受到那不怒自威的气势……
希里安勉强地张开口,说起自己破绽百出的谎言,为接下来可能的辩解做好准备。
“我打算……”
“好了,你不要再说了。”
罗尔夫一口回绝,抱怨了起来。
“肯定是什么麻烦透顶的事,我还是不知道为好。”
第128章 记忆的刺客
罗尔夫这一番话,弄得希里安直挠头,搞不懂这位技术总长在搞什么。
相较于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,当下的罗尔夫明显幽默轻松多了。
可能是快要退休的缘故吧。
先前肩担着城邦的重责,再开朗的人也难免一副严肃的模样,好不容易要与其告别了,压紧的弹簧瞬间舒展开,连带着人都年轻了许多。
“我提醒你一句,希里安。”
罗尔夫慢悠悠地建议道,“虚妄者没那么好对付,哪怕是阶位一的存在。”
“嗯。”
希里安正襟危坐,认真聆听。
“首先,虚妄者很善于伪装自己,即便不主动释放归寂之力,这股力量仍会萦绕在他们周身,降低自身的存在感,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,甚至不会记得与其相关的记忆。”
罗尔夫努力地回忆了起来,活了这么多年,他和虚妄者交手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“主动释放的归寂之力,会令你短期遗忘些事情。在战斗中可是极为致命的。”
希里安严肃地点头肯定。
生死的搏杀中,一瞬间的失神都会导致死亡,更不要说短期的失忆了。
上一秒希里安还打算格挡敌人的招式、佯攻反击,下一秒自己就呆愣在了原地,不仅遗忘了刚刚的计划,甚至连自己为何出现在这、与谁为敌,都忘个一干二净。
而后,虚妄者的剑刃便会在你惊讶的目光中,削断你的头颅。
“根据归寂之力强度的不同,你遗忘记忆的长短也截然不同,但只要一定时间的缓和,基本都能回忆起遗忘的事。”
罗尔夫接着讲道,“还有的就是认知的紊乱。”
“你此刻正握着剑,但下一刻,你不再能理解眼前的事物。”
他盯着希里安随身佩戴的沸剑,用平静的语气描述起扭曲的一幕。
“那是一柄长条状的金属物体,表面刻有无法理解的花纹……哦,到时候我不太确定,你是否具备对于‘花纹’的理解与所谓的审美。”
希里安理解了罗尔夫的话,后怕道,“重要的不是无法理解,而是忘记事物的本质。”
沸剑出鞘,刃锋犹如镜面般倒映着希里安的眼眸。
罗尔夫微笑道,“没错,到时候,你将忘记沸剑作为‘武器’这一事实,说不定还会因无法理解,而恐慌地丢掉它。”
“这就是我知晓的、关于虚妄者的全部情报了,清醒派的虚妄者倒还好说,那些极端的、沉沦派的虚妄者……我们可能都无法观测到他们。”
罗尔夫嘲笑道,“听起来很可怕是吧,但实际上,他在各个城邦里寸步难行。”
“命途之间还有歧视?”
“怎么会,我都说了,我们很难观测到沉沦派的虚妄者,你觉得那些低阶超凡者、普通人,能窥见他们的存在吗?”
罗尔夫大笑地讲道,“有个流传很广的虚妄者笑话。一位虚妄者想点份早餐吃,但服务员们都不理他,实在没办法,他只能自己进后厨给自己做一份。”
希里安笑不出来,喃喃道,“虚妄者们简直就是天生的刺客。”
“更像是一群亡命之徒。”
罗尔夫一改笑意,无情地评价道。
“就算他们再怎么强大、做出了怎样的功绩、拥有何等精彩的人生,到了最后,结局也不过是被人遗忘罢了。”
“遗忘吗……”
希里安摇了摇头,罕见地反驳道。
“我觉得,这算不上是令人难过的事。”
罗尔夫狐疑地看向希里安,听他继续说道。
“与其说生命的终点是死亡,倒不如说,是被遗忘。”
希里安盯着剑身,那道由无数身影重叠交汇的三角标志。
“仅仅是几百年,军团之名就在文明世界销声匿迹,过去了数个纪元罢了,世人们对于往日发生的一切便浑然不知……”
他抬起头,声音空洞道。
“虚妄者们的结局,不过是加快了自身被遗忘的进程罢了,反正到了最后,无论你我,还是巨神,乃至文明世界,恐怕都逃不过这样的结局。”
“听起来有些过于虚无了。”
“虚无吗?”希里安否认道,“我只是在讲述现实。”
“但听起来,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现实。”
“我……”
希里安顿了顿,继续说道,“我只是很在意当下,因此讨厌起了虚无的未来,甚至像个天真的孩子般,幻想起所谓的永恒。”
罗尔夫敏锐地抓住了希里安的一丝破绽,追问道。
“希里安,你渴望永恒的什么?”
一瞬间,往日的一幕幕在希里安的眼前一闪而过,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,又像是几年般漫长。
希里安的神情忽然变得格外宁静,像是夕阳下橙红色的河面。
他微笑地摇了摇头,不再应答。
见此,罗尔夫也不再追问。
至始至终,两人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。
两人又闲聊了好一阵,地点也转移到了温馨的会客厅里,希里安窝在舒服的沙发上,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在家里添置这么一件。
还是算了吧。
不然等自己离开赫尔城时,又得想办法带着沙发走。
“我们是逃亡,不是搬家,精简再精简!”
布鲁斯曾反复强调过。
希里安觉得逃亡一词,听起来未免太丧家之犬了,布鲁斯则觉得这没什么问题,它没有家,甚至自己就是一只犬。
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,该问的问题也问尽了。
罗尔夫看了眼钟表,直接道。
“时间差不多了,你已经浪费我一个上午与中午了,别再浪费我的下午了。”
“哈哈,好吧。”
希里安习惯起了罗尔夫直来直去,他没有恶意,就像一个顽固的老头子。
事实上,这么形容罗尔夫也没什么问题。
希里安刚起身,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向罗尔夫裸露的手臂。
罗尔夫的一只手是机械的义肢,先前听他讲,是主动进行的义体改造。
机械化的金属肢体,能让他更敏锐地对物质进行质变,快速打印起作战所需的装甲等。
希里安不太能理解灵匠们这种机械飞升的心态,但对于械骸命途抱有起足够的尊重。